“青壯也不代表能掙到錢。做工的工錢微薄,佃農大部分的糧食交給地主,餘糧熬不過冬,遇上水澇旱災蟲災,就得逃荒。便是年成尚好,還有各種徭役雜役賦稅,更不要說地方官府應對朝廷下發的各種加賦需索而層層進行的盤剝。”鐵慈道,“比如以往太后以皇帝聖壽名義要求各地上貢的生辰綱,比如這兩年為了給南粵水軍造船,朝廷增收了南地數省的稅賦,各地在田租商稅已經不堪重負的情形下,不得不巧立名目,增加稅種,有的地方設水賦,喝水要交稅;有的地方設不嫁女稅,大齡不嫁之女要交稅;更有僻遠州府,比如黔州西州這裡,生下來有落地捐,娶婦有新婚捐,死了有棺材捐,種樹有植木捐,養雞鴨鵝豬有牲畜捐,看戲有戲捐,妓女有妓女捐,和尚有和尚捐……”
蕭雪崖僵住。
他木然立在風中,忽然成了一座冰雪雕像。
鐵慈的聲音,平淡卻如魔咒一般,響在他耳側,如炸雷一般。
“收來的錢,被次輔轉撥去了南粵大半,全力支援你造船,才讓你在短短一年許的時間內,造無數當前最先進的戰船,飛速擴充南粵水軍。然後,這些百姓的血汗錢造就的船隻,被你拿來打區區一處水盜,連環船子母船像不要錢,一會兒撞一隻,一會兒撞一隻。”
蕭雪崖還是沒說話。
他臉上像戴了面具,連最細微的表情都沒了,眼珠子極慢極慢地轉過四周,掠過低矮的窩棚,泥濘的道路,缺耳的陶鍋,烏黑油膩的被褥,破爛的衣裳焦黃的臉,生病的喝香灰的孩子。
而無數高桅白帆,漆光油亮的戰船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然後那些高桅白帆,漆光油亮的戰船下一瞬燃起熊熊大火,和敵船同歸於盡。
鐵慈凝視著他的表情。
蕭雪崖出身太高,註定了他的眼眸永遠不會垂落世間。
他心無旁騖,眼底只有軍隊和戰爭,卻不知道軍隊如刃,大多時候只該橫在胸前,用來震懾侵略者。
他也不知道打造一柄利刃,需要身後的國家百姓付出和承擔多少。
她想要的,是心存百姓,堅守雄關的將領,而不是窮兵黷武,野心勃勃的兇器。
她不會因為他是蕭家人就放棄努力,正如她相信蕭雪崖也不會因為是蕭家人,就放棄睜眼看世間。
她放下麥飯,深一腳淺一腳走出了城南,尋到一家有很多窮人看診的醫館,付了錢,請那裡的大夫去給那家的孩子看病。
她對蕭雪崖解釋說,之所以不直接給老婦人錢,是因為貧民窟里人員複雜,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一旦手中有了錢,反而可能會帶來危險。
她也告訴蕭雪崖,這樣的地方,每個城池都有。每次朝廷加稅,雨雪旱澇,這樣的貧民窟就會更多一處。
蕭雪崖一直沒有說話。
看完了貧民窟,鐵慈又帶蕭雪崖去城中最繁華的開平坊市去逛逛,走進那裡就彷彿走進另一個世界,蕭雪崖日常所接觸的熟悉的一切都回來了,高大酒樓,整潔街道,酒樓裡山珍海味,醉人歌舞,鐵慈坐在他對面,紅漆筷子點點雪瓷盤碟,笑一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蕭雪崖平靜地聽著,沒吃幾口就擱了筷子。
他沒了心思繼續逛,鐵慈卻在回去的時候特意繞路去了集市,蕭雪崖以為她要買些當地流行的首飾胭脂衣物,畢竟此地衣飾樣式和中原不同,豔麗且頗有風情,首飾以銀飾為主,打製得繁複精美,是每個少女必備的飾物。
結果鐵慈對那些亮閃閃華麗麗的東西視而不見,倒是買了不少當地的特色食品,小玩意。
旁邊的成衣店鋪主人看兩人是外地客,且都好相貌,便笑著招徠客人:“兩位不買些當地的衣裙麼?我們這兒有澆春節,最是男兒起舞向姑娘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