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團的骨幹們想衝鋒陷陣去全國串連,全校大群人又不服,鬧嚷起來。趙大鷹急了,對戴良才和馬小峰說:你們倆都不許去,我也不去。他又看著閻秀秀、肖莎莎、眉子說道:咱們頭一批都不去,先把傷病員運走。一二十天來臺風暴雨、過河轉移、修樓施工、吃野果山蘿蔔,學校裡已經有不少人頭疼腦熱拉肚子。趙大鷹在關鍵時刻穩住了要崩潰的局面。他盤腿坐在那裡,一下顯得更加儀表堂堂座山雕了。他說:等再來船再走。我最後一個走。這兩天不許亂套,特別要防止周漢臣乘船逃跑。
船是下午到的,風大了,浪高了,病號們乘船走又要進行篩選核對,來島上串連的那兩個紅衛兵又想風光一番,決定船在小港灣裡停一夜,第二天清晨再走。
這一夜,荊山島工讀學校造反團要和大城市來的紅衛兵聯歡。
運來了柴油,柴油發電機又響了,暮色降臨的院子裡又亮起了電燈。運來了糧菜,閻秀秀雙手叉腰指揮著胡大爺、董胖子和幾個幫廚的男女學生做開了豐盛的慶功飯。運來了報紙,困難潦倒的工讀生們的革命熱情一哄而上,在院子裡搭起了主席臺,點起了篝火。
趙大鷹對江生說:今天你給老傢伙把晚飯送過去。江生為難了,自從不讓周漢臣和學生們一起排隊領飯,都是造反團糾察隊給他送食去。今天讓他去,他怕遭嫌疑。趙大鷹說:我們相信你。他要和你說什麼話,你就將計就計裝同情,回來向我們彙報。我們想摸摸他的底。
周漢臣獨自坐在昏暗的房間裡。看見江生端著熱騰騰的白麵饃饃進來,陰著臉說了一句:真感謝他們優待俘虜。又說了一句:謝謝你來送飯。江生說:是他們派我來的。我也順便看看你。他問周漢臣:有電了,為什麼不開燈?周漢臣說:從黑處看革命形勢,清楚點。外面暮色下落的院子裡篝火已經熊熊點燃了。主席臺的那一面牆上還貼上了一條慶祝大串連成功的橫幅。篝火的紅光飛進來,映照著周漢臣皺紋深刻神情憔悴的臉。
江生髮現他又衰老了許多。
外面篝火晚會開始了,江生在這個黑暗的屋子中感到一種被遺棄的荒涼。幾個月前,周漢臣曾經在這個院子裡領著全校學生開過一個篝火晚會。那天,大家跳起了集體舞。周漢臣也高興地和同學們手拉手。學校裡最醜的女生郝芳因為和周漢臣一次又一次手拉手而幸福得滿臉通紅。江生說:你吃吧,飯要涼了。周漢臣將饅頭拿在手裡,目光卻依然呆滯地看著窗外。幾個月前的篝火晚會,全校學生像爭陽光的向日葵一樣擁在他身前,現在他已是被拋棄在一邊的牛鬼蛇神了。
篝火晚會很火鬧地進行著,又是歌聲又是掌聲。聽見戴良才代表造反團講話:紅色革命造反團戰勝了颱風暴雨的襲擊,戰勝了樓房倒塌的危險,戰勝了大海的封鎖、飢餓的困難,戰勝了反革命流氓分子一次又一次猖狂反撲,取得了今天的大好勝利。
江生藉著火光看見周漢臣凝視著院子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周漢臣說起他想過泅渡過海。
外面一片口號聲。興奮的男女學生在火光中跑來跑去。閻秀秀和肖莎莎走過來,她們大概對周漢臣房間沒開燈很詫異,趴在玻璃窗上往裡看了看,而後轉身走了。肖莎莎還回頭舉了一下手臂,很隨便地喊了一聲:打倒流氓犯!
江生看見周漢臣眼皮略跳了一下。
江生說,那一晚周漢臣遭受打擊其實最大。他看著周漢臣像一棵老樹一點點枯朽。他手捂著肋下露痛苦狀。江生問他哪兒不舒服?他沒說。他讓江生想辦法問大師傅胡大爺、董胖子要點黃酒來,還說了幾樣採掘的中草藥。江生想到周漢臣剛才要泅渡過海逃跑的說法,懷疑要酒是做這準備。周漢臣神情麻木地搖了搖頭:跑哪兒去呀?江生也便想到,全國到處是紅衛兵的通緝令。一個老師帶著反革命流氓犯的帽子逃出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