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李景隆開門交城的和平氣氛裡,殺回皇城。望著燕王感慨萬千終於回到老家的表情,我喜滋滋地對景弘說:“有點像我黨當年和平解放北平嘛!”
景弘呆然道:“那是什麼?”
我高興地說:“這回能閒下來了,我細細講給你聽。”
於是景弘就在身側的馬背上,眯起了長長細細的狐狸眼,很快樂似的微笑了。綴著長長綵帶的幡旗搖動,少年時被逼離皇城的燕王如今得勝回來了,奪了大印,掌權天下,改了國號。
那天我正陪郡主在宮裡吃飯,就聽到錦兒笑吟吟地推門說:“定了、定了、年號改稱永樂!”
我一口飯噴將出來,原來他就是永樂大帝啊!
到了傍晚,替郡主給朱棣送清心蓮子粥喝。
朱棣在書房,正躊躇滿志意氣風發。見我過去,明明歡喜又強行抿嘴,要端出帝王的威嚴來。
我笑道:“三保叩見萬歲。”討巧行禮。
他高興地看著我,試著說出:“卿家平身!”又自己走來走去,想是終於當了皇帝,心裡太過歡喜,正當我尋思著沒我的事了可以告退的時候,他一個巴掌拍響,轉過身來。
“如今朕登臨天下,身邊一干舊部都要論功行賞!不過三保你這名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如今朕要封你,先要幫你改個名字。”
我抓耳撓腮,心想,這怎麼是好?
好不容易這許久才習慣了馬三保這歪名。電光火石之間,我突然想到,對啊!讓朱棣幫我把這名字再改回去吧。仍是叫鄭椿萱不就行了嗎?於是我高高興興道:“就讓我叫鄭——”
朱棣喜道:“不謀而合!朕也是如此想的。如今天下初平當政通人和,你啊,就叫鄭和吧!”
“噗——”
於是中午那口飯壓抑至此終於噴了出來。
老天爺!直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是誰。
原來奈何橋上那人沒有騙我……他還真分發了我一個重要歷史角色。我嘴角抽搐四肢發抖眉高眼斜滿面黑線,一路抖動回了內宅,捲了被角。只盼著快點入睡,讓我到奈何橋上去打那人幾拳。
但一夜無夢,直至天明。聖旨又下,封我為內官監。又封景弘為南京守備。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朱棣當了皇帝,一干府內眾人均受了提拔抬舉。沒改名前,我覺得不管給我什麼官當,都只是個閒名。自從“鄭和”這兩字加身,就好像戴了一道禁錮咒。我生怕哪天,他就突然命我下西洋。
以至於那日他終於金口大開說:“鄭和啊……”
我馬上瞪眼推薦:“景弘!這事景弘比我能幹!”
朱棣面色沉了沉,又道:“那好。你們就一起去督修大報恩寺吧。”
什麼啊,原來不是下西洋啊!
我瞠目結舌,但也沒有什麼好悔之晚矣的。老實說,在朝裡看著朱棣,我一天比一天不自然,一天比一天心寒。整個人猶如從赤道到北極。這個人從小多疑,當了皇帝,生怕上一代的臣子要害他,整天尋找細故殺東斬西。除了徐達的兒子,郡主的弟弟,他自己的小舅子,留著沒殺。舉朝的官員都被他來了一個大換血,讓我徹頭徹尾地明白了什麼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於是,一身輕鬆地收拾了包裹,不想去理會朝中怎樣一番變故。我只管與景弘,一併領命做皇差。
修建寺廟有什麼難的,不就是蓋房子嗎?正好離了皇宮,也不必看人臉色。我想著終於可以放開手腳,瘋玩瘋鬧,卻有點悲哀地在牆角立定,發覺我已經不懂得要如何放開手腳。
晚上,我賴在景弘那裡不走。
景弘炒了小菜,自斟自酌。
我搶過杯子要喝。
景弘笑道:“三保你不會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