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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結論。

比方說:《孔子家語》上說:“水至清則無魚。”可是杜甫的詩卻故意說:“地僻無網罟,水清反多魚。”古來都說孟嘗君善養士,可是王安石偏說他也就只能養一群雞鳴狗盜之徒。這些都是“頂嘴”,然而卻是翻高一層認識理路的頂嘴。

“你說什麼我都聽不懂。”張宜嘟著嘴、彷彿受盡了委屈似的——這是我家頂嘴之學的另一招。

“你這樣算不算頂嘴呢?”我開玩笑地問。

“不算!”張宜大聲了許多。

“我覺得你這樣已經很接近頂嘴了。”

張宜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忽然停了停,眨著眼想了想,說:“你想害我頂嘴嗎?”

本頁旁註:罟(音g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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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廢話

在還不到一歲的時候,張宜只能抓著筆在紙上畫著大圈兒小圈兒,並且努力解釋她畫的是什麼。那一回——我記得很清楚——她畫了一個形狀像“6”字的小圈兒,說這是雨傘;又畫了一個形狀像“9”字的大圈兒,說這是下雨。我說:“颳風了,你畫一陣風來看看。”她想了想,看看我,又看看她哥哥,搖了搖頭,生平第一次承認她也有不會做的事:“不會*。”——她想說的其實是“不會畫風。”

“不會*”此後就成為孩子和我之間的一句“家用成語”,意思是“想表達,卻不會表達”、“好像懂得,但是說不出來”。我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常感受到父親對於“不能表達”這件事的焦慮和不屑。我記得有一回他正看著本什麼書,忽然漫卷而擲之,那本書就躺在了他對面的藤椅上——是洪炎秋寫的《又來廢話》。過了幾秒鐘,他彎身把書拾起來,重新坐穩了,翻找到先前看到的地方,再讀了讀,似乎還是覺得不甘,搖搖頭,嘆口氣,索性指給我看,一面說:“連洪炎秋都這麼寫文章了,像話嗎?”三十年多以後,我已經記不得洪炎秋那一段文字說的是什麼,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父親的焦慮。

洪炎秋的社會評論專欄大白話本色當行,風格平易,經常流露出一種謔而不虐的詼諧之氣。父親經常說:“這種文章並不好寫,人要是個親切人,文章才親切得起來。”可是那一天父親看似生了文章的氣,火兒還起得不小,所為何來?不過就是一個口頭禪:“那個”。

彼時,無論是廣播電視抑或報章雜誌,的確經常出現“那個”一詞。“那個”二字所表達者,就是語本曖昧、不足公開言說,但是一旦以“那個”稱之,聽者應該就能充分會意。換言之,“那個”就是“雖然不方便啟齒,可是你一定能明白”的譴責語。例句:“你這樣想事情,實在太‘那個’了。”

不知針對什麼議題,洪炎秋一句“……就實在太那個了”居然惹得父親廢書而嘆,當時我只道父親原本是個痛快人,聽不得不痛快的話;在他而言,既然發而為文,倘或語帶譴責之意,焉能不確然道出呢?這是個性強——你也可以說是脾氣大——使然,根本與洪炎秋或流行說“那個”的人們無關。

很難說父親的焦慮是不是經由基因或濡染而交給了我。我發現自己對於生活語境裡那些到處流竄、不能表達意義的廢話也始終敏感、著實不耐煩。我現在走到哪兒都聽得到各種咒語一般的口頭禪,現在我們不會欲語還休地說“那個”了,我們鋪天蓋地地說“基本上”、“事實上”、“原則上”、“理論上”、“其實”、“所謂的”、“××的部分”……而且聽著人就想生氣。例句:“蘇院長也來到了醫院進行一個所謂訪視的動作。”有時我還真為了怕聽這種咒語而拒絕媒體。我關掉電視機的時候總會跟張容說:“好討厭聽人講廢話!”

“廢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意思卻假裝有意思的話——就是那個‘假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