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親切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一張俊朗的中年男子的臉,帶著嘲諷的笑意,突兀的跳出來,插在他的眼前。
〃我沒有降敵!〃他聽到自己喃喃的說道,聲音裡只有他才聽得出來的哭腔。
〃誰知道?誰能相信?〃中年男子神情促狹,在他面前緩緩的踱著步,目光卻炯炯的望著他,但裡面沒有一絲同情,全是得意。
〃我沒有降敵!〃他咬起牙,但不知為何,全身卻松馳了下去,軟弱無力的道:〃我也不會降敵!〃〃誰會相信?〃中年男子殘酷的反問,他抬起手,一疊報紙飛散開,鋪滿了空闊的房間,〃你看看吧!〃他冷酷的緊抿著唇,轉身離去。
〃我沒有降敵,我沒有,〃他喃喃的重複著,不知說了多少遍,最後口裡吐出的,只是自己也不理解的沒有意義的字眼,他俯下身子,撕掉了一張又一張報紙,彷彿這樣做可以令一切不復存在,可是報紙鋪天蓋地,他不知撕了多少,也撕之不盡,甚至,一點也沒有減少,最後,那些報紙上的黑色大字,竟一個個的跳出來,對他嘲諷地猙獰地大笑大叫:〃文煥投敵,該死,該死!〃他終於絕望了,他跪倒在地,不停的顫抖,最後蜷曲成一團,他的頭深深的埋在他的膝裡,可是這一切,無法躲避那些尖銳而冷酷的聲音:〃文煥投敵,文煥投敵!〃〃文煥投敵!〃那聲音,似乎彙集了千人萬人,似乎已經成為了聲音的海洋,衝擊著他早已痛苦不堪的心。那聲音,帶著百折不撓的信念,彷彿一定要將他催毀掉方才甘心。
〃我沒有投敵!〃他撕心裂肺的大叫,可是這聲音,敵過不千人萬人的聲音海洋,轉瞬就湮滅得他自己都聽不見了。
在這一刻,所有肉體的痛苦都消失了,因為他陷入了更深的、絕望的深淵,在那裡——無盡的黑暗令世間最大的痛苦都只能遁形。他在深淵裡沉淪,心中只有最初那一片延綿的綠,他忽然間想起:那是汴京的郊外。那縱馬豪語的人,是自己,那從小立志的,是自己,可為什麼,一切會變成如今這樣呢?
他想起那一箭,那痛楚,那些報紙……
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他願意在那絕望的深淵中繼續沉淪,不再醒來……
……
石越默默地站在床邊,望著昏迷不醒的文煥,什麼都沒有說。
〃他若就這樣死了,他不會甘心的。〃仁多保忠沉聲說道。
石越沒有應聲,但他在心裡也在說著:〃你若這樣死了,實是在太不值!〃跟在石越身後的一個判司文書安慰著仁多保忠,〃我們會盡全力的。文將軍福大命大……〃說到此處,他似乎是又想起了文煥不過是個叛臣,覺得自己的話有點不倫不類,立時閉嘴不語。
石越回頭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走吧。好好安排人照顧文將軍。〃說罷,又轉身對仁多保忠道:〃方才所說,還請將軍三思。接下來的事情,將軍可先與豐參議他們談妥。〃〃是。〃仁多保忠欠身應道。
***汴京。
亞歐大陸東部的心臟。
掌握著人類最富庶的國度的皇帝,正在崇政殿召開一次相對秘密的御前會議。受詔參預此次會議的人數並不多,但是卻都是大宋最具份量的大臣。
〃朝廷收入不可謂不多,但支出更為可觀。〃戶部尚書司馬光的聲音平穩而嚴威,幾乎讓人只聽他的聲音便無法置疑他所說的話的權威性,〃熙寧八年,朝廷歲入摺合緡錢共計六千九百八十一萬四千二百三十一貫七百四十三,結餘二百萬貫。熙寧九年,朝廷歲入摺合緡錢共計七千二百萬六千貫五百一十二,雖然朝廷收入增長,且厲行節儉,但是許出支出仍然繼續增加,整編軍隊的花費加上幾處災情的額外支出,結餘反而只有三百二十萬貫。熙寧十年,朝廷歲入繼續增加,摺合緡錢達到七千四百二十一萬六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