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誠恐的小巡按,現在踞案危坐,而當初不可一世的胡大帥,卻成了他審問的階下之囚。
此時此刻,胡宗憲那昏huā的兩眼中,自然沒有了當時那種居高臨下,可也並沒有待罪革員該有的恐懼和乞憐,他只是目光灰暗卻平靜地望著對方。
萬倫辦案三年,經他手判死刑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自問殺氣已經不弱了,但在望向毫無當年威勢的胡宗憲時,還是不自覺的保持了尊敬,目光淳淳的望著他,吩咐那東廠番子道:“給革員搬把椅子。”
面對著威嚴的四品御史,這些東廠番子也比在外面時規矩多了,乖乖把靠牆的椅子搬到大案對面。
“不要對著大案,朝著東邊擺。”萬倫道。
番子愣了一下,但還是照做,把椅子面朝東邊擺在那裡。
“再搬把椅子對面擺著。”萬倫又吩咐道。
番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又從牆邊搬過來另一把椅子,擺在那把椅子的對面。
“四位出去吧,把門關好。”萬倫淡淡道。
“這,我們要看守人犯。”番子這下不能照做了。
“你們在門口守著,裡面人還能插翅飛了不成?”萬倫皺眉道:“只要在這個門裡發生的事情,一概由本官負責。”
番子這才不情不願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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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倫支走了番子,這才從大案前走了過來,望著胡宗憲,手往西邊的椅子一伸道:“請坐。”
胡宗憲看了看他,坐了下來。
萬倫也坐下來,定定地望著胡宗憲道:“你是革員,我不能再以職務相稱。但你的功名沒革,你早我三科,便稱你一聲前輩吧。”
胡宗憲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你可能奇怪,為何會在中途審你。”萬倫沉聲道:“晚輩不妨告訴你,因為一旦到了京城,可能還沒開審,你就先瘐死在牢裡了。”
胡宗憲眼皮微動,但不吭聲。
“我知道你還沒糊塗,”以為他不信,萬倫淡淡道:“前輩堪稱一代人傑,當知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的存在,已經威脅到某些人的安危了,所以當初的情分,反而成了人家痛下殺手的理由。”
胡宗憲的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些。
“我雖然辦你的案,但和前輩你無冤無仇,也不想看著曾經的抗倭功臣,變成萬人唾棄的罪人。”萬倫見法子有效,繼續道:“只要你配合……”
聽到‘罪人’這句話,胡宗憲的呼吸更加急促,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胡某是不是罪人,不是你們能說了算的……”
雖然被他頂了一句,但萬倫心中暗喜,最怕他萬念俱灰、死豬不怕開水燙,只要還有執念就好,就能加以利用,攻破他的心防:“前輩此話,晚輩不敢苟同,史家如何評價一個人的是非功過?還不是參考清流士林對他的評價?”說著壓低聲音道:“前輩這是何苦,要替人背這個黑鍋呢?”
“不懂你的意思……”胡宗憲垂下眼瞼道。
“也是,前輩做了那麼多事,又怎知晚輩問的是哪一樁?”萬倫坐直身子,沉聲道:“你雖然已經致仕,但畢竟是一品大員,抗倭功臣,要是沒有如山鐵證,朝廷也不敢把你怎樣。”這個萬倫確實是個審訊專家,他先對胡宗憲以禮相待,使對方放鬆心防,然後又出言詐唬,擾亂他的心念,待得胡宗憲心情大亂後,才直擊對方心頭橫亙的謎團,這套心理戰術從來都是無往不利、無所不破
胡宗憲果然入彀,眯著眼睛望向那萬倫,分明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意思他一直想不明白,如今王直也算是與朝廷講和,聽說年初還得了個什麼‘皇家海運隊’之類的稱號,如此皆大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