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回甘嘆了口氣:“這裡就在天池底下呀。這是天池底下的一個秘洞,靠近浮槎河畔。只是,我入洞時已暫封了出洞之徑,否則必有水患。這要出去,沒有半個時辰的工夫,只怕也難。”
甘苦兒色變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遇回甘道:“已近未時?”
甘苦兒洞中才醒,已迷於時光。心下卻一時憂急籌思——未時將屆,那是午後好久了?釋九么,那個‘孤僧’,那個對他們母子都有恩的人,是不是已與大同盟之人交上手了呢?他縱師承‘脂硯齋’別傳,可大同盟‘神劍’向戈一向謀定而動,連劇天擇也被他算計,此刻生死不知。釋九么縱還活著,能不能撐到他的趕到呢?
向恥沖天撥起,他手上的鐵甲已有四支已經泛白,那是為‘孤僧’隙中駒心法所侵。可‘孤僧’此時,同遭大同盟五大高手與十一‘人龍’的夾擊,分明已至強駑之末。只見他一身衣袖在向禮三人的‘三綱結陣’下獵獵而響,四散披拂。衣內之人,瘦如旗竿。而那一身白衣,在海刪刪眼裡,卻似一面招揚於彼巖的旗幟。這個人世——本不是他這樣的人可以生存的。他的水中之影,在‘兇影’的全力進擊之下,已越來越瘦,越來越淡。海刪刪不忍看向釋九么那處身在十一‘人龍’與向恥傾力圍擊下無遮無避的肉身,她看著他水中之影,忽然覺得,就為了這越來越淡,直欲遺世而去的影子,她也會把他來愛上的——愛!
她以前只覺得雖識得這孤僧,但只覺得離他好遠好遠。那一個字,她從來想都不敢想起,覺得那只是她一個無知女孩兒的一場夢幻吧。可此時,她心裡痛如刀絞、徹骨痴怨。她想——是的,她其實,對釋九么這個僧裝男子的感覺,那就是‘愛’。她忽然好後悔好後悔,為什麼、為什麼當此絕境,她才會第一次認真的無可迴避的想起這樣一個字眼?如果、如果能早一些想到——她搖搖頭,她情知就是早一些想到,在那一張蒼冷的容顏下,在那兩根一字孤橫的幾要了她的命的鎖骨前,在面對他那因白反妖、因冷近豔的嘴唇邊,她也不也枉相疾纏。
但——她起碼可以告訴他縱舉世滔滔,縱世人皆給你白眼,縱自己只是個什麼都不懂、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但、畢竟有一個人把他來傾心相戀。
那樣的話,對於他那她所不瞭解的一生,對於他那一份妖冷遺世的風概,是不是、也能給他感到一點點人世的溫軟纏綿?不求太多——只要、只要那麼一點點、點點……
釋九么忽長吸了一口氣。他要保持求存的已不是自己的生命,他知道,目下唯有自己,可能才是那大同盟不顧禁忌,侵入大同之外的仙蹤鬼境、巫祠異跡的一道門坎。所以他不能退。他一垂眼,滿場人都注意到了。只覺得他那一對低沉之眉是如此之長,長眉入鬢,妖冷如枝影風劍。十一‘人龍’的掌風刃氣又在他身上開了幾道傷口,釋九么卻全不介意,天上纖雲舒捲,欲留欲去。釋九么的嘴唇輕輕而動,沒有人聽清他在說什麼,但海刪刪辨唇知意,似已讀出,他在唸著自己留在那‘空外空’山谷石室壁上的幾個句子:
淡淡天涯淺淺嗟
落落生平暫暫花
我笑白雲無牽掛
行到山深便是家……
然後,她注目水中之影。只覺,岸上的釋九么的身形這時似已虛了,而他的影子反成一場鏡花水月似的自在、實在。
天上雲投入水,釋九么袍袖一捲,人已似隱身入那水中的雲影之中。天上纖雲舒捲,一場空如、一場汗漫,釋九么袍袖舞動之下,那水中之雲,雲外之水,似都融入了他袖底的時舒時卷。然後只聽釋九么低低呢喃道:“欲禁不禁夢華峰、陷空島在晦明中;最有一處不可到,捫天閣裡哭路窮……”
他一語吟罷,向廉忽然色變,他叫了一聲:“加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