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華東不斷告訴柳鈞,他爸又跟誰誰會面了,又談到什麼了,看來趨勢越來越明朗啦,等等。柳鈞不得不想到官商勾結這四個字。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卻有了相同的利益目標,又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可悲。
那位在小謝出逃之前親自來視察敵情後才敢下單的大客戶,算是浸淫製造行業多年的老前輩,前幾年即使面對飛速膨脹的泡沫,也不願移情做房地產,因為他熱愛這個行業,最喜歡的娛樂是自己蹲到車間練一手銼刀功夫。而今卻來電告訴柳鈞,他準備抽出資金搞房地產去了。他好意提醒柳鈞做好心理準備,後面幾個月不要將他那邊的可能需求量打進計劃中,以免誤事。他奉勸柳鈞也要做好兩手準備,這個冬天會很長很長,往下走可能是重複去年前年的經濟結構不平衡,製造業會非常艱難,而且看上去堅持在製造業的人很保守很愚蠢。
柳鈞心裡有點物傷其類,原來有心外向的不止他一個。大約很多像他一樣的人一忍再忍,終至忍無可忍了。
而事實也是逼著他非跟老前輩移情不可。老訂單漸漸做完了,新訂單卻似稀有物種大熊貓,騰飛與騰達和整個工業區的大多數企業一樣,在寒冬中瑟縮。形勢越來越不容樂觀,即便是他將高科技獨門絕活降價再降價,也攬不到合適的生意。不是他們不努力,而是市場忽然消失了。這個市場有關閉破產的,有騎牆觀望的,也有失去信心抽資移情的,很少再聽說有人熱血沸騰地擴張。現在比兩年前更沒人敢投資製造業。
可是他卻看到土地流轉新政出臺,進一步支援了地少人多之論,他看到國務院會議要求降低住房交易稅,以優惠國民購房。有退稅政策的調整,不過明顯看得出側重勞動密集型行業。政策,正一步步地走回頭路。卻很少看到對中小企業的支援,只肥了他這種有門路的。
可是他不能讓企業倒閉啊。他想到錢宏明年初作出最後的掙扎,而非捲款潛逃國外去。他此時何嘗不是掙扎。
掙扎時候,人真會惡向膽邊生。
公司場地內即使最小的野草也被拔光了,密佈公司牆頭的爬山虎給梳理得整整齊齊,原本已經一塵不染的車間更加一塵不染,即使輪休,即使發動員工搞衛生,也依然解決不了開工率的大問題。輪休的政策無限期延長,柳鈞能跟員工說的唯有「至少我們還活著」。他看到公司的人氣日益凋敝。
終於,時髦名詞「拐點」也降臨這家不時髦的公司。第一名工人主動辭職了。這種時候,他辭退工人都得考慮一下人家出去還找不找得到飯碗,可人家卻是主動辭職。柳鈞看到平靜得冷靜的公司表面下,是人心對公司信任的動搖。
才剛邁進11月,公司開工率降到30。研發中心也被迫降薪。
連財勢雄厚的申家,三個月前在開工率降到30的時候也毫不猶豫地大量裁員,他柳鈞到底該怎麼辦。崔冰冰首次提出,不能再婦人之仁了。當斷則斷,要不然連累公司全軍覆滅。
柳鈞心理壓力大到極點。而全公司的人則是看著他。回到家裡,他又得和顏悅色地對付兩個小姑娘。他知道崔冰冰身上工作壓力也大,今年誰都有壓力。家裡的兩個大人都是充氣到透明的氣球,彼此體諒著不產生摩擦,以免爆裂,彼此也體諒著不給對方百上加斤,男人女人都是人,都有承受的極限。唯有早上被鬧鐘叫醒時候,靜靜擁抱一會兒,給彼此打氣。
可是柳鈞總想找地方發洩,他這等年齡不可能再找教練打個鼻青臉腫,他懷抱衝擊鑽將公司綠化帶中做裝飾的大石塊全部打個粉碎,一夜之間,徹底殲滅,好生消氣。
11月的第一個週五,才剛下班,梁思申急匆匆打電話來約柳鈞與崔冰冰去她家吃晚飯商量點兒事情。柳鈞想她家反正地大物博,索性將兩個孩子也領了去,可以與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