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鈞還告訴他爸,對於研發中心知識分子的激勵,除了獎金,還得有一個具有代表性的,令人熱血沸騰的專案。技術人員的這種心態,可能在有些人看來有點兒不可思議,甚至不切實際,可是他懂,因為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他希望爸爸理解他,容忍公司利潤在近年內無法用於規模擴充套件或奢侈地揮霍。
柳石堂只能認了,可是想想錢家姐弟兩個迅速地掙錢,迅速地發家,迅速地改頭換面,柳石堂心裡不舒服。他兒子的風頭怎能讓錢宏明蓋了下去。可是他再焦急也沒用,兒子不急,等於騰飛不急。公司發展到眼下這地步,他這老頭子已經有心無力了。他連車間裡的那些裝置都還認不全。以前生氣了可以踢一腳的工具機們,現在得小心伺候著,有些還得管它濕度溫度。不過好在接替他的是兒子,長江後浪推前浪,他這前浪死而無憾了。
相對而言,與宋運輝的對話毫不費勁。雖然宋運輝惋惜騰飛無法參與東海一號的研製,可是他欣賞柳鈞在社會上打滾這麼多年之後依然擁有的堅定理念,以及勇敢追求理念的勇氣。宋運輝是工程技術人員出身,深知技改工作在中國的不合時宜。若說他以前與柳鈞算是臭味相投,有一種自上而下的欣賞,也對柳鈞有一種長輩式的提攜,那麼從這一刻起,他對柳鈞平視。
宋運輝告訴柳鈞:「從我提出合力開發東海一號起,我一直讓有關科室收集來自國外裝置商的反應。從國外裝置製造商的激烈反應,包括多方刺探東海一號的引數,以及在某些部門的各種放風表態,我更看到我們這一工作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對我們而言,國外裝置製造商的反應,既是鞭策,也是極大的鼓勵,為什麼呢?因為十年前我們提出國產化的時候,他們漠然以對,說明他們認為我們那時壓根兒做不到,看死我們。但現在就很難說。我正收集更多各方反映,也準備召集專家研討東海一號的巨大意義,希望藉此獲得國家資金支援。你現在開始動手,是個好事,有進展,記得及時通報。」
宋運輝的這番話,若是聽在別人耳朵裡,可能會說,你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管人家那麼多幹嗎?可柳鈞完全理解宋運輝所說的「極大的鼓勵」背後的深刻含義。回國之後,他對「落後就要捱打」這句話有了更深理解。他以前以為有錢便可以買到心儀的裝置,其實不然。首先,他會遭遇高科技禁運;其次,那些只有幾家能做的裝置價格高得離譜,看似裝置供應商違背市場規律暗中簽了攻守同盟,給中國買家的態度就是降一分錢也不賣。就是那樣的傲慢。什麼叫恥辱,不需要翻閱字典,經歷過的人無師自通。想必宋運輝也經常碰壁,無論是作為中國的技術人員,還是作為中國的企業管理者,有血性的人無不憋著一肚子氣。那麼,看到對方聽說東海一號啟動而坐立不安,怎能不從心底裡升起驕傲。可是,當然,心中也生出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必勝信心。
崔冰冰應柳鈞之約,下班就去接機。這一段時間柳鈞行走新疆,反而比平常在家時候想念崔冰冰,他打定主意回家耐心做崔冰冰的思想工作,不能急躁,該用美男計的時候用美男計,該低聲下氣的時候低聲下氣,務必不能讓崔冰冰情緒失常。
飛機晚點,崔冰冰在機場吃了些又貴又難吃的點心,時不時深呼吸幾下,按捺住驛動的心。可是老天捉弄人,她越是緊張,播報到達時間越往後推。等柳鈞終於出現在出口處的時候,崔冰冰發現自己快要窒息了。十天不見,柳鈞給曬得黑炭似的,人也瘦了一些,不過精神煥發,背著個相機包像個不到三十歲的大男孩。看著柳鈞等行李,崔冰冰在心裡反覆背誦她這幾天總結出的臺詞,她愛柳鈞,但她更愛自己,她發現自己如今因為愛柳鈞而越來越失去自我,變得面目全非,瘋瘋癲癲,毫無自尊,完全不再是阿三,因此她決定放下對柳鈞的愛,找回自己。
但是,等她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