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鈞跟衝上來的姑姑抱在一起,他扭頭看去,爸爸似乎沒老,反而胖了好多,一張臉還比記憶中光滑,也不大看得出病態,若不是坐在病床上,幾乎與常人無異。於是,柳鈞面對爸爸一貫大嗓門的招呼和爸爸急切伸出的手,躑躅了。姑姑見此悄悄退出,幫爺倆掩上門。
柳石堂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依然眉開眼笑。「阿鈞,爸爸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沒派車去接你,讓你一路辛苦。其實你不用來,你看,爸爸什麼事兒都沒,醫生還讓我明天下床試試走路。來,喝可樂,連你姑姑都還記得你愛喝百事可樂,你自己來拿。還有柿餅、豆酥糖、綠豆糕……」
柳鈞滿心波濤洶湧,可是擋不住爸爸洶洶來襲的關懷,尤其是爸爸的若無其事更讓他無法沒有表示,他索性搬方凳坐到爸爸床頭,抓一瓶可樂開啟,猛灌兩口才道:「宏明去接我了,他還是那麼周到。聽了他對你病情的介紹,我才放心下來。」
柳石堂只顧著打量自己健康壯碩的寶貝兒子,嘴裡滿不在乎地道:「錢宏英做人上路。」
柳鈞揣摩了下爸爸身體的承受度,才道:「爸爸,有錢不是一切,你可不可以學會尊重別人,真正愛護別人。」
「這事已經過去,我養活他們錢家,錢宏明不該今天又抓你告狀。阿鈞,爸爸只對不起你媽和你。」
「宏明沒有告狀,他不是那種人。」
「他什麼人,他打小比你多一個心眼,要不然他不會一邊跟你稱兄道弟,一邊拿我手裡的錢上學讀書。我不欠他們錢家,錢宏英比誰都有數。」
「爸,可是生活並不只是交易,有些事情需要放棄利益來對待。」
「傻話,沒有利益開道,你走哪兒都不行。這世上我只跟你不講利益,我的都是你的,你的我不會問你拿。」
「那麼媽媽呢?你是逼瘋逼死媽媽的主兇,那時候錢宏英才二十來歲,該負主要責任的是你。你可以拿什麼利益來交換媽媽的生命?你以前不尊重媽媽,現在又不尊重錢宏英!」
柳石堂有萬千理由,可是看著激動的兒子,他毫不猶豫將所有理由吞回肚子。「我最對不起你和你媽。我經常想起你媽,尤其是這回生病時候,要是你媽在的話……」他將本來急切地對著兒子坐的身子擺回靠枕,長嘆一聲,「阿鈞,你看爸爸老了沒有。」
見爸爸忽然無力起來,柳鈞頓時失去所有意氣,關切地探身抓住爸爸的手,檢查爸爸脈搏。「爸爸沒老,而且小中風也沒打倒爸爸。」
柳石堂滿心喜歡,可已不敢造次,「老了,你看不出來。現在爸爸特別會想起過去的日子,想我們過去住的宿舍平屋,想夏天帶著你游泳,想你媽蹲河邊洗衣服監視我不許欺負你,想你學什麼都比別人快,連游泳都不用我教,下水就沒嗆過水。經常夜裡想得睡不著覺,睡著了做夢還是你們。阿鈞,你在德國有沒有想爸爸?」
柳鈞低下頭去,他在德國恨爸爸,豈肯想他。可他不願撒謊。
柳石堂沒有計較,他一生病兒子就回來,他已經滿足。「爸爸體力也大不如前。去年開始市道一直不好,出口的單子噌噌往下掉,我每天愁,今天愁工資發不出,明天愁貨款討不回,後天愁沒米下鍋,愁死了。這不,稅務又來找我,說我這個月再沒利潤的話,要把我的一般納稅人資格取消,怎麼說好話都沒用,你爸只有眼睛翻白進醫院了。這一把老骨頭都不經打啦。可是,工廠怎麼能變成小規模納稅人呢,那不是要我死嗎。這幾天會計已經做好年報,我躺病床上也不安心,不敢讓會計去交年報,交了評定下來,準定變成小規模納稅人。愁啊……」
柳鈞聽得雲裡霧裡,基本上算知道爸爸是急火攻心倒下,但那什麼大規模小規模納稅人,他卻一點都不懂。「如果達不到要求,轉為小規模納稅人就轉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