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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宏明細細感受著柳鈞一如既往的驕傲和直爽,同時鬱悶柳鈞沒提一句他得來不易的經理頭銜和他駕駛的專車。他口是心非地道:「是啊,生計面前,什麼都可以……」他忽然意識到這話不能說出,尤其是不能在柳鈞面前提起,他硬是將「拋棄」兩個字吞下,「呵,我們公司主要出口歐美,那邊的市場幾乎沒太大影響。聽說歐洲那邊玻璃天花板[1] 的現象很嚴重,看起來你混得比想像中好。不過升管理職位的時候會不會受影響?」

「我只需做好我的技術,管好我的團隊,不需要想什麼玻璃天花板。或者我資歷還淺。」

兩人一路小心翼翼地說話,儘量不去接觸那條橫亙在中間的傷疤,再無小時候的放肆。柳鈞最初還好奇地打量著沿路的欣欣向榮,但一會兒就倦了,連日的擔憂和旅途疲累,爸爸康復的好訊息,還有錢宏明平穩的行駛,他開始似醒非醒。可是他意識裡卻是為六年來第一次回國激動,為出來時候看到那麼多東方人的臉而激動,還有,為第一個遇到的熟人竟是錢宏明而激動。他放下車椅靜靜抱胸而臥,腦袋裡卻開始不斷閃回過去的一個個片段,他以為他已經忘記得很好,沒想到畫面卻是那麼清晰。

錢宏明看看安靜下來的柳鈞,彷彿能聽得到柳鈞均勻的呼吸。他不由得輕輕自言自語:「你終於也成熟了。」他再看看自己放在漆黑方向盤上的手,這雙手保養良好,面板清潔白皙,指甲紅潤光澤,顯然不是一雙勞動人民的手。反觀柳鈞的,錢宏明在停車等候時候特意仔細觀察,那雙號稱彈鋼琴的手看上去是如此粗糙,甚而骨節粗大。他微笑了,放棄專業又怎麼了,他還放棄保送研究生呢,可是他掙回完全屬於自己的天下。他迅速脫穎而出提增出口業務量,迅速在公司奠定自己的地位,迅速從公司宿舍跳到豪華裝修的三室一廳,迅速擁有自己的車子並從夏利換為嶄新上市的桑塔納2000,他讓女友多年如一日地拿崇敬的眼光仰視他,讓她無悔跟著他來沿海發展,一直到把她變為他的妻子。他根本不計較柳鈞今天的相見不識,他反而喜歡,這說明他已經脫胎換骨。有什麼比六年不遇老兄弟的相見不識更能說明問題的呢?

錢宏明的心兒在歡唱。但他沒將得意形於色,他細心地調高了一些車廂裡的溫度,免得大大咧咧的柳鈞著涼。柳鈞現在是製造業發達的德國企業的高階工程師?錢宏明心算一下國內從研究生畢業升高工所需的時間,他不知道德國的工程師考核體系如何,應該是更嚴格吧。看起來柳鈞一個人在德國打拼也混得很出色,無愧這一副好腦袋。雖然兩人曾發毒誓從此恩斷義絕,可那時候都是孩子,算不得數。錢宏明很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內心,他在為舊日的好友深深地驕傲。今日不辭辛勞驅車五個小時來上海機場迎接柳鈞,看似受姐姐所迫,其實,又何嘗不是他的半推半就?看今天見面的樣子,柳鈞不再與他水火不容,是柳鈞成熟了吧。不管是什麼原因,也不管柳鈞心裡怎麼想,他希望兩人恢復邦交,即使只是面子上的邦交。他在這世上誰也不欠,只欠姐姐和柳鈞。他希望能有機會償還心中愧意,他會說到做到,他已非過去一無所有的小男孩,他現在已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只是,需不需要將六年前的那個道歉說出口?這是錢宏明再深呼吸也無法做出的抉擇。他思來想去,心存僥倖地認為,他而今主動來上海接柳鈞,應該夠說明一個態度,以兩人過去的深交,柳鈞應該領會他的意思。

但錢宏明雖這麼想,心裡卻一直放不下,一路糾結。到高速路口,他細心地下來檢查一遍車況,剛坐回駕駛座,聽旁邊柳鈞問他:「宏明,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沒聽清。」錢宏明被問得一頭霧水,見柳鈞睡眼惺忪的樣子,心裡瞭然,笑道:「夢到我?我在你夢中是不是老樣子?」

柳鈞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想了好久,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