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將就著,兩個舉著前頭,一個舉著兩條腿。他的花裡胡哨的頭,夾在二姐雙腿間,顯得十分滑稽,觀眾嘻嘻地笑,那顆頭在雙腿間擠鼻子弄眼,觀眾愈笑,他愈來勁,終於發展成大笑,令司馬庫滿臉不悅之色。但還是接著前邊往下唱:忽聽得人群鬧嚷嚷,卻原來日本兵又逞兇狂; 奮不顧身衝上前,——伸手抓住個狗脊樑…住手!司馬庫伸手抓住腦袋夾在二姐雙腿間的“日本兵”,大喊一聲。接下來是武打場面,原本應該四對一,現在只好三對一,經過一番搏鬥,司馬庫制服了“日本人”,救下了“妻子”。“日本人”跪在席地上,司馬庫挽著我二姐,在喜慶歡快的曲調中,走回大門去了。然後那四個高挑瓦斯燈的黑色人陡然活了,挑著燈跑回大門裡邊去。光明驟然喪失,我們眼前一片漆黑…… 第二天凌晨,真正的日本人包圍了村莊。槍聲、炮聲、戰馬嘶鳴聲把我們從睡夢中驚醒。母親抱著我,帶著我的七個姐姐,跳下蘿蔔窖子,在黑暗潮溼陰冷中爬行一段,進入寬闊之地,母親點燃了豆油燈。慘白的燈光下,我們坐在乾草上,側耳聽著上邊隱隱約約地傳下來的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從前邊黑暗的地道里,傳來了咻咻的喘息聲,母親抓起一把打鐵用的鐵鉗,一口吹熄洞壁窩裡的燈盞,洞內頓時漆黑。我哭起來。母親用一隻奶頭堵住了我的嘴。我感到那奶頭冰冷、僵硬、失去了彈性,還有一股又鹹又苦的味道。 咻咻聲越來越近,母親把鐵鉗高高舉起。這時,我聽到二姐上官招弟變了調的聲音:“娘啊,別打,是我……”母親舒出了一口氣,高舉著鐵鉗的雙手無力地垂下來。“招弟,你把娘嚇死了。”母親說。“娘,點上燈吧,後邊還有人。”二姐說。 母親費了好大勁兒,才把油燈點燃。慘白的燈光重新照耀洞|穴。我們看到滿身泥土的二姐。她腮上有一道血跡,她懷裡抱著一個包裹。這是什麼?母親驚問。二姐嘴巴扭歪著,清明的淚珠從她汙髒的臉上流下來。“娘呀,”她哽咽著說,“這是他三姨太太的兒子。”母親一怔,惱怒地說:“從哪裡抱來的,還給我抱到哪裡去!”二姐膝行幾步,仰臉看著母親:“娘啊,您發發慈悲吧,他家的人都被殺了,這是司馬家的一條根……” 母親掀起被包的一角,露出了司馬家小兒子那張又黑又瘦的長臉。這個傢伙正在酣睡,這個傢伙呼吸均勻,這個傢伙翕著粉紅的小嘴,好像正在夢中吃奶。我心中充滿了對這傢伙的仇恨。我吐掉奶頭,大聲嚎哭,母親把她的更加冰涼、更加苦澀的奶頭堵在我的嘴裡。 “娘,您答應收留他了?”二姐問。 母親閉著眼,一聲不吭。 二姐把那孩子塞到三姐上官領弟懷裡,趴下,給母親磕了一個頭,哭著說:“娘,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您救了這孩子,女兒終生都記著您的大恩大德!” 二姐爬起來就住外鑽,母親一把拽住她,啞著喉嚨問:“你去哪兒?” 二姐說:“娘,他的腿受了傷,在石碾子底下藏著,我要去找他。” 這時,外邊傳來馬蹄聲和銳利的槍聲。母親側身堵住通向蘿蔔窖的洞口,說:“娘什麼都答應你,但不能讓你出去送死。” 二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