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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部分

睫毛包圍著的小眼睛,仇視地盯著她,鼻子裡發出威脅的哼哼聲。母親像喝了一大口醋一樣,精神一震,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她想:我怎麼鑽到這裡來了?高密東北鄉誰人不知?這萬畝葦田深處,是土匪的老窩,連齊魯遊擊司令王三呱噠的大隊人馬,也不敢貿然進入,前年剿匪時,把迫擊炮架在路上,放上十幾炮,撤退了事。 母親慌忙循原路退出時,才發現,葦塘中模模糊糊的,不知被人腳還是獸蹄踩出的小路縱橫交錯,她無法分清自己是順著哪條小路進來的。她東一頭西一頭地瞎闖著,最後竟著急地哭起來。陽光從刀劍般的葦葉縫隙中射下來,地上累積多年的葦葉發出腐敗的酸臭。她的腳踩著一攤稀糞,雖然惡臭撲鼻,卻讓她感到親切——有屎就有人。她大叫著:“有人嗎?有人沒有?”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葦田裡碰撞著,消逝在密密麻麻的葦杆之間。她低頭看到,被自己的腳踹碎了的糞便裡,全是粗糙的植物根莖,這才省悟道:這不是人的糞便,而是野豬、或是別的什麼野獸的糞便。她又往前衝突了一會兒,便絕望地坐在地上,大聲地哭起來。她感到背後冷颼颼的,好像在葦叢間有一雙陰森森的眼睛在窺視著自己。急忙轉回身尋找,什麼也沒有,只有葦葉縱橫交錯,頂尖的葦葉肅然上指。一陣微風,在葦田裡發生,在葦田裡消失,只留下一串嚓啦啦的響聲。鳥兒在葦田深處鳴叫,怪聲怪聲,好像人摹仿的。四面八方都充滿危險,葦葉間有那麼多的綠幽幽的眼睛。碧綠的磷火跳到葦葉上閃爍著。她心膽俱裂,汗毛豎起,Ru房硬成了兩塊鐵。她的理智在逐漸喪失,閉著眼亂撞。她跑到淺水裡,驚起了一群群伏在水面上的黑雲般的蚊蟲。蚊子毫不客氣地叮咬著她。她周身都出了粘汗,吸引來更多的蚊蟲。瓦罐早丟了,鐵笊籬也扔了。嚎哭著亂跑,我可憐的母親。就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上帝派來了救星。他就是那個賒小鴨子的人。 他披著大蓑衣,戴著大斗笠,把母親引領到葦田深處的一塊高地上。這裡的蘆葦稀疏。中央搭著一個很大的窩棚。窩棚前攏著一團火,火上吊著一個鐵罐子。罐子裡溢位熬小米粥的香氣。 那人把母親引進窩棚。母親跪下道:“好心的大哥,送我出去吧,俺是上官鐵匠家的兒媳婦。” 那人笑道:“急什麼?稀罕客人來了,總不能不招待吧?” 窩棚裡有用木板搭起來的鋪,鋪上墊著防潮的狗皮。那人吹燃了薰蚊蟲的艾蒿把子,說:“咬壞了吧?這裡的蚊蟲,能咬死水牛,何況大嫂這樣的細皮嫩肉。” 艾蒿燃出的白煙,散出好聞的藥香。那人從窩棚橫樑上吊下來的筐籃裡,摸出一個紅色的小鐵盒子。他揭開鐵盒,摳出一些橙色的油膏,塗在母親被蚊蟲咬腫了的臉上,手上。母親感到清涼的滋味沁入心脾。那人從筐裡摸出一塊冰糖,硬塞到母親嘴裡。母親知道,在這萬畝葦田中央,一男一女,那種事兒遲早要發生。她含著眼淚說:“好大哥,你要怎麼著都行,只求您能把俺快點送出去,俺家裡,還有個吃奶的孩子……” 母親順從地接受了這個高大男人。她沒有痛苦,也沒有欣喜。她只是祈盼著,這個男人播下的,是一個男孩。&nbsp&nbsp

第六十章

四姐上官想弟的父親,是一個江湖郎中。 那是一個身材瘦削、鷹嘴鷂眼的青年人。他搖著銅鈴,串街走巷,嘴裡還吆喝著:“爺爺當過御醫,父親開過藥鋪,我輩窮愁潦倒,搖鈴闖蕩江湖。” 母親揹著一筐青草從田野裡歸來,看到那郎中正在給一個老頭捉牙蟲。他端著一個小鐵盒,拿著一把黑鑷子,從老頭的嘴裡,夾出了一些白色的小蟲。回家後,她把郎中捉牙蟲的事兒告訴了正鬧牙痛的婆婆。 郎中讓上官魯氏端著燈盞,照亮上官呂氏的嘴。他用鑷子撥拉著呂氏的牙齒,說:“大娘,您是火牙,不是蟲牙。” 他摸出幾根銀針,紮在上官呂氏的手上和腮上,又從背囊中摸出一包藥粉,吹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