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動身,你早點睡覺吧。”
姨媽說著將手指上的戒指退下來,放在一個手絹包裡,仔細裹好,收回櫃裡。
七鬥回到自己的屋子裡覺得胸很悶,便開啟窗戶,凉風習習灌進屋子,這才覺得好受了些。窗前的稠李子樹已經結出了一串串青色的形如葡萄的果子,等到秋天,它們成為紫色時,就可以吃了。秋天時,她會不會回來呢?七鬥不知道自己會去多久。
她躺在炕上,想著自己的姥爺。那是母親的親生父親,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女兒的死訊,他只知道他的女兒始終病著,不能回去孝敬他。現在姥爺也要熬幹油了,他也將去一個無法找到歸途的地方。七鬥想起了那次葬禮,那個有滴水聲的正午,母親被四匹紅馬領走了,現在四匹紅馬又回來接她的姥爺。看來每個人的家門都停著四匹紅馬,它們隨時準備著出發。
葬禮之後春天過去了,夏天也快過一半了,母親墓地的草不知長了多少呢。七鬥忽然很熱切地懷念母親,她把頭埋在被子裡,傷心地哭了。她的耳畔再一次響起馬蹄聲,馬蹄聲從春天一直跟到現在,也許還要永久跟下去呢。
鄂倫春人的馬隊還不回來,七鬥卻要去參加姥爺的葬禮了。七鬥無限傷心,她一直哭到黎明出發時分,這時天已微明,四野卻一片靜寂,她跟在姨媽身後到公路上等候長途汽車。一路上七鬥聽到斷斷續續的狗叫聲,山裡霧氣瀰漫,樹精怪好像正躺在樹下大口大口地喘氣,他們夜晚出遊歸來畢竟太累了。七鬥坐上汽車後一直把眼光投向路兩邊的樹叢,她看著樹下,樹下的景色使她生出無窮無盡的幻想。她想,葬禮之後,母親一定是去那裡了。
陽光把大路漆得亮堂堂的,七鬥彷彿聽到了大路盡頭馬隊歸來的聲音。
第二章 在斯洛古小鎮(1)
一
從惠集到三河的公路因為受暴雨侵蝕而塌方了一段路面,長途汽車不得不就近停靠在一個叫維康甸的小村子。大家要在這裡過夜,等待天明時養路工人把路面搶修好。
七鬥跟著姨媽從車上下來時肚子裡已經空空落落,天正值黃昏,小小的維康甸因為陷在山坳裡,看上去就像一隻金盆子一樣擱在那兒。乘客因為勞累和歸心似箭顯得很不耐煩,抱怨聲不絕於耳。
司機把大家帶進一家旅店,店裡不太乾淨,顯得陰暗潮溼,但主人的熱湯熱水卻令人眼紅,乘客們卸下背囊後就像一群餓狼似的衝上去,緩解自己脾胃的緊張。一盆熱饅頭和一大鍋熱湯很快就沒了蹤影,姨媽吃得汗水淋淋,七鬥則因為跟不上趟而吃得心慌意亂,她半飢半飽,肚子裡就像裝著一隻活鳥,要看好它才會使肚子充實,而它一旦飛出去,她便空空蕩蕩了。飯後的體熱驅使著人們來到屋外,空氣溼度適宜,風也凉爽,黃昏過後天空的色彩呈現著深紫,是休息的最好時刻了。
乘凉時七鬥認識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鴨梨形臉,膚色醬紅,家住斯洛古,是採購員,這次出去訂貨,這是完事後打道回府。斯洛古,這個第二章在斯洛古小鎮蹩腳的名字在七鬥聽來是一個十分荒凉、寒冷的地方。有民謠這樣說:斯洛古,斯洛古,一年多半是冬天,老鷹不在此地過,兔子不在此拉屎;斯洛古,斯洛古,一家女人十家求,光棍漢兒遍地流。
既是認識了同路人,七鬥就向他打聽是否認識自己的姥爺。
“你說吧,只要是斯洛古的,我沒有不認識的。”
“我姥爺叫張文昌。”
“張文昌?這麼說你是張文昌的外孫女?”
“嗯。”
“那你母親是張玉蘭了?”
“嗯。”
“我說嘛,看著你覺得眼熟,你長得真像你媽,臉龐、身段、眉眼,處處都像!”採購員興奮得紫漲著臉,只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