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沒有飯給他吃。給我滾出去!
天吾依照父親說的,收拾好行李離開了家。他本來就下了決心,無論父親如何怒不可遏,如何咆哮如雷,甚至動手打人(實際上並未動手),他也一點都不害怕。得到可以離開牢籠的許可,他甚至深感慶幸。
話雖如此,他畢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還沒有辦法自己生活。無奈,只好在下課後把自己目前的情況,老實地告訴了班主任老師。他對老師說,自己今天就無處過夜了,而星期天跟著父親走街串巷去收NHK的視聽費,對自己來說是多麼沉重的心靈負擔。班主任老師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單身女子,說不上美麗,還戴著一副式樣難看的厚眼鏡,為人卻公正善良。她體格矮小,平時少言寡語,十分文雅,其實有點性急,一旦發起火來就像變了個人,無人能阻止。人們都對這種落差啞然失色,天吾卻很喜歡這個老師。即使她發怒,天吾也不覺得可怕。
她聽了天吾的話,對天吾的心情表示理解和同情。這天晚上,她讓天吾在自己家裡留宿,在客廳的沙發上鋪了一條毛毯,叫他睡在上面。還給他做了早飯。第二天傍晚,她陪著天吾去見父親,進行了一次長談。
天吾被要求迴避,因此不清楚他們談了些什麼。總而言之,父親不得不停戰。無論怎麼發怒,總不能讓一個十歲的孩子流落街頭。法律規定父母有撫養孩子的義務。
談判的結果,天吾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星期天。上午得做家務,其餘的時間做什麼都可以。這是天吾有生以來頭一次從父親手中贏得的有形的權利。父親忿忿不已,很長一段時間不理睬天吾,但這對天吾來說無關緊要。他贏得了遠為重要的東西。這是邁向自由和自立的第一步。
小學畢業以後,很久都沒見過那位班主任老師。如果出席偶爾寄來通知的同窗會,倒可以見到老師,但天吾無意在那種聚會上露面。因為那所小學幾乎沒有留給他任何快樂的回憶,儘管如此,他還是常常想起那位女教師。要知道她不僅留自己在家睡了一夜,還說服了頑固不化的父親。不可能輕易忘懷。
與她再度相遇,是在高二。天吾當時屬於柔道隊,由於小腿負傷,大概有兩個月不能參加比賽,他便被管樂隊借去,臨時充當打擊樂手。因為眼看大賽在即,原來的兩位打擊樂手卻一個忽然轉校,另一個又染上重感冒,急需援軍解脫困境,只要能拿得起兩根鼓槌,是誰都行。純屬偶然,因腿傷無所事事的天吾被音樂教師一眼看中,在老師開出了提供豐盛的伙食、期末小論文輕鬆過關的條件後,他便被趕去練習演奏了。
天吾從來沒有演奏過打擊樂,也沒有產生過興趣,但實際動手一試,竟然和他頭腦的資質驚人地相合。先把時間分割成細小的片段,再把它們組裝起來,轉換成有效的音列,這樣的做法讓他感到由衷的喜悅。所有的音都變成了可視的圖式,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就像海綿吸水一般,他理解了形形色色的打擊樂體系。經音樂老師介紹,他去了一個在交響樂團擔任打擊樂演奏者的人家裡,接受定音鼓演奏的入門指導。經過幾小時的授課,他大致掌握了這種樂器的構造和演奏方法。因為樂譜和計算公式相似,掌握讀譜方法並不困難。
音樂教師發現了他的優秀音樂才能,感到驚喜。你好像生來就擁有複合節奏感,音感也極佳,如果繼續進行專業學習,也許可以成為職業演奏家。老師說。
定音鼓是一種複雜的樂器,具有獨特的深度和說服力,在音的組合上隱含著無限的可能性。他們當時練習的,是從雅納切克的《小交響曲》中抽出幾個樂章、專為吹奏樂演奏改編的曲子,在高中管樂大賽上作為“自選曲”演奏。雅納切克的《小交響曲》對高中生來說,是支很難演奏的曲子。在開篇的鼓號曲部分,定音鼓縱情施展。管樂隊的指導老師——那位音樂教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