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便那麼若無其事呢?偏偏他那麼若無其事,我卻為何那麼開心愉快,不覺忤逆呢?他還在打了聲招呼後,把我撂在一旁等,他又繼續鼓弄了會兒他的蘭花。”
衛心玫嫣然笑語道,“不想王爺與葉先生,是如此相識。”
蕭煜道,“先生姿儀,天下仰慕,我其實也是仰慕的。他那個人,從裡到外,玉一般清澄無滓,泉一般不惹塵埃。你面對他,看他舉止,聽他說話,便如吃了人參果一般,每一個汗毛孔都清透舒服。你說他要垂涎天下,那當真不可能,他的情懷更闊大,天下太小了。”
衛心玫道,“那王爺因何說,他……”
蕭煜捏著杯口,望著白玉杯裡淺淺的茶湯,輕聲道,“我,只是有點不懂了。或許,是他看的太明白,他從來不是柔於決斷的人,從來也不懼於下猛藥。對他來說,無論如何的雲遮霧蓋,朝堂之爭到底也不過便是父子反目,兄弟相殘罷了。”
衛心玫不再說話,她脈脈心疼地望著蕭煜,看著他的黯然失意,看著他的蒼白憔悴。
蕭煜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憐愛地撫了撫,喚道,“來。”
他張開臂彎,敞開懷抱。衛心玫柔情地偎了過去,抱住他。
他笑,用面頰蹭著她的額頭,柔聲道,“玫兒。”
衛心玫閉上眼,微笑著,一聲“王爺”如是夜雪落的呢喃。
蕭煜抱著她,靠在亭柱上,看著滿天飛雪,輕聲道,“葉修這個人,原本是可怕的。他出身寒微,賣身為奴做過孌童,可他硬是能從水洩不通的高遠府裡帶著洛歡逃了出來。後來病痛纏身,洛歡能習武練刀,他卻只能看看書,給他師父和洛歡縫衣做飯,可他有特別堅韌的心性,神不知鬼不覺鼓搗個暗器出來,戰之者死,天下無敵。他這個人,就是有把卑鄙無恥的事做成光明正大的本事,關於五弟那天下鼎沸的流言,在這個當口時機傳出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陰謀陷害,可偏偏人人都知道是假的,卻又人人都願意相信是真的,父皇何嘗不知道那是問心閣的計,可他偏就是不能不放在心上。葉修這次用了世上最毒的一劑藥,誅心,他們扳倒你爹是揚湯止沸,問心閣這才是釜底抽薪。”
衛心玫仰面望他,溫柔地抵著蕭煜的胸口,說道,“事情對王爺有利好,王爺為何還如此憂心呢?”
蕭煜苦笑道,“你不懂。”
衛心玫貼著他不再說話。蕭煜道,“我在想葉修,越想越困惑。他看似溫柔沖淡,實則最是強悍,凡事只要他一入局,便盡在他的掌握安排。人皆道他是為我所用,可其實我,五弟,父皇,如今皆成棋子,任他翻雲覆雨。父皇大概從湘東王事件看出了這一點,執意要除掉他,可是父皇卻不懂,這樣的人留著固然可怕,除掉他,卻是更可怕的。”
衛心玫突然覺得自己的血有點冷,身子在蕭煜的懷裡僵住。蕭煜一笑,俯頭對她道,“玫兒不要怕,我與葉修之間,永不會戰。我今夜方才懂得葉修所要說的情懷,他要做他想做的事,一切外在都無可阻擋,心無掛礙,無有恐怖,不受束縛,而力量強大,心機深重,父皇只看到他的可怕,卻不知道他有自己內心的操守,他是個謙謙君子,不折不扣。
“如今我才徹底明白父皇缺少什麼,他深諳人陰謀,卻不識人情懷,於是他缺少的,正是我要擁有的,所以我和葉修之間,永不會戰。葉修即便經天緯地,卻也還是萬壽山上一個光風霽月一臉微笑的醫者,人有高低,病無貴賤,在他眼中只有生民病痛,沒有帝王尊貴。古賢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葉修,是一個大丈夫。”
他話音剛落,陸醒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大聲道,“王爺!不好了!皇上宣旨召王爺即刻入宮!”
蕭煜一驚,沉聲道,“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