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面,黃杏壓根就沒跟他在一盤炕上睡過覺。兩人表面上是夫妻,但一直就這麼吃一鍋飯,睡兩個炕。
然而,黃杏是張克智供桌上的一枝花,張克智是黃杏的僕人或奴隸。倆人都六十多歲了,膝下沒有一兒半女,卻過得十分和諧。當然,和諧並不一定美滿。
當張鴻遠他們走出村口,剛好碰上一輛拉煤車,成材能認識卡車司機,便將張克智放在煤車上,由張鴻遠和成材守著向漾城奔去。
此時,張克智,這個人稱“雞四”的老漢正處於昏迷之中。
他是那種高大猛悍的男人。但在黃杏面前卻像個天真無邪近乎痴呆的稚子。黃杏可以讓他幹他能幹的任何事兒,包括殺人。當然,雞四沒殺過人,但他殺過三條有名的惡狗,打死過一頭青騾,卡死過二十多條灰蛇。雞四是吝嗇的人:他家傢俱用具不借人;他家的領地,包括門前那佈滿了圪針的小塊地任何人不能染指,染指必咎,比那“寸土必爭”的一般農戶人還可怕。
村裡有名的紅鬍子家的*,談請說愛走錯了地方,踏進雞四家的小塊地,踏壞了一窩南瓜。雞四大怒,站在高房旁的窯頂上提著高亢的破公雞般的嗓子大罵了二天二夜。村裡人習慣了雞四的罵街,知道又有人或什麼東西惹著了雞四,人們從不勸雞四。雞四有自己解決的辦法。第三天,雞四突然停止了罵街,人們得知紅鬍子家的*、張偉詳家的公狗和成材家的*一齊死在了同一天晚上。不過三條狗死法不一:紅鬍子家的狗是被老鼠藥毒死的;張偉詳家的狗是被勒死的;成材家的狗是被錘子打碎了腦殼擊斃的。紅土崖村沒有一個能在一夜之間不睡覺,殺死三條全村最兇猛的惡狗,這就是雞四的非凡之舉。
兩個小時,也就是午夜剛過,雞四被抬進了漾城市一院,那是全市最大最好的醫院。值班大夫聽得是六十多里地之外送來的病危的貧下中農,忙迅速進行搶救:登記、檢查、取樣、化驗、輸液、打針、反反覆覆折騰了一天一夜。
“遠小,怎回事?”雞四問道。
張鴻遠說道:“肺癌,晚期了。已下了病危通知書。”
“活不成啦?”雞四問,但很平靜。
“大概是吧。”張鴻遠說。他緊緊盯著雞四臉上的表情。雞四是粗人、直人,這種非常要強的人不需要對他隱瞞病情,不必擔心知道得了絕症他會難過,這種人對生活沒有怕字可言,更不希望別人同情。
一聽此話,雞四一下就坐起來了。
“你做甚?快躺下。”張鴻遠忙去扶雞四。
“不能死在外頭,也不能再瞎花錢。回吧,回家等死。”
雞四不理張鴻遠,穿好鞋就走,彷彿是要跟閻王爺赴約似得。死亡不但沒有讓他懼怕,也沒有引起他任何悲哀的反映。面對死亡,就像平日裡黃杏要他辦一件極平常的事情似的。
張鴻遠和成材都放棄勸雞四的努力,就像雞四趕著的那匹大灰騾只有雞四才能馴服一樣,雞四隻聽黃杏的號令。
辦理好出院手續,天色尚在朦朧之中,仨人來到大街上。漾城是個中小城市,兩面是山,中間一條季節河,冬春乾涸,夏秋成流。巨大的山體如一隻肥碩的鳥兒的兩翼幾乎覆蓋了小小山城。街道上異常冷清。公共車六點十分發車,是頭班車,離發車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遠小,我餓的難受。”雞四出院後說了第一句話。
張鴻遠四周轉了一圈,沒有一家賣飯的店鋪,只有車站一家國營小賣部著燈,食品只有兩種麵包和餅乾。
“我要吃麵包。”雞四說了第二句話。
張鴻遠有點猶豫,不敢讓他吃那又涼又硬的麵包,那是放久了,質地很硬的麵包。可是雞四自個走進小賣部,用極土的鄉下口音要了四個麵包大吃起來。張鴻遠和成材看著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