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夜。
星斗滿天,清風徐徐,是極難得的好天氣。政事堂中眾人都已散值回家,正房中各屋卻都還有燈燭閃動著。北屋裡是兩名當值書辦,南側外屋是當值中書舍人許嵩仍在處置著各類文書,南側裡屋卻是方旭端坐案前,手中捧著一卷《韓昌黎集》,正饒有興味地品讀著。
今日本是許嵩當值,方旭卻說已久未值夜,今日身子康健,精神正佳,便留值一夜。他是首相,眾人如何拗得過他,只得由他留下。許嵩卻不敢離去,便也陪著值夜。就在這時,正房房門“吱呀”一聲開啟,兩個小黃門提著食盒進了政事堂。二人直入裡屋,先燃著了炕前兩盞燈燭,又在炕桌上擺上四碟小菜,乃是一碟雞淨肉,一碟黃炒銀魚,一碟拌銀苗芽,一碟蛋煎脆藕。又有一碗蓮葉蓮子羹,一壺酒並杯箸,俱都擺放好,便即默默退了出去。
本來申時已吃過晚飯,方旭卻又特意吩咐小廚房備了酒菜。看看已是酉時末,方旭便喚許嵩道:“維嶽,事又做不完,忙什麼,來,與我小酌幾杯。”
許嵩應了,又寫幾行,便放下筆揉揉頸項,邁步到裡屋來。方旭已盤膝坐在炕上,許嵩一腿上炕,一腿垂下,側身坐了。
方旭看了一眼,道:“脫去鞋子,好生坐了。”
許嵩笑道:“便這樣也不礙什麼,若是有事反倒還要穿鞋,甚是麻煩。”
方旭斜睨了許嵩一眼道:“你自放寬心,再不會有事的。”
許嵩終究還是沒有脫鞋,方旭也不強他。許嵩執起酒壺,將兩隻酒杯斟滿酒,端杯道:“老師,今夜過後,大事必成,老師之名必彪炳史冊,功耀千秋。弟子先為老師賀。”
方旭舉杯輕呷一口道:“彪炳史冊我不敢想,只要史書不將我歸入《逆臣傳》便足矣。若是今夜之後,我大鄭基業能傳之數百年,我這數年的謀劃便沒有白費。至於能否功耀千秋,但憑後人評說罷。”說罷將杯中殘酒飲盡。
許嵩忙又將酒斟滿,道:“老師淡泊名利,自然心志澄明。但我等旁觀之人,卻如何能不欽服老師。便是太子,也將老師視為我大鄭之基石。老師百年之後,登凌煙閣,配享太廟已是定數,新朝已立,又有何人敢說老師‘逆臣’二字。功耀千秋尚不足論,入文廟,受後人千年祭拜,方配老師之德。”
幾句馬屁將方旭說得極是舒泰,乃呵呵笑道:“適才讀《韓昌黎集》,讀到《龍說》一節,‘雲,龍之所能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太子是龍,我便做那片雲也就罷了。若不是太子這真龍,我這片雲又有何用?”
許嵩道:“老師與太子合則兩利,分則碌碌,老師這雲鬚得有太子這真龍方能為靈,‘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若無老師,太子能否成龍尚未可知。”
方旭笑道:“我已年過半百,老朽之人而已。太子若得登大寶,日後輔佐他的,還是你等年輕人。日後能否助太子治國平天下,佐太子為一代令主,便要看你們了。有望彪炳史冊之人實是你等。”
許嵩道:“有恩師提點教誨,我等敢不盡心竭力......”正說著,忽聽院中一陣腳步聲響,抬頭看時,卻見兩盞燈籠前引,幾個人走進院來。
政事堂南邊不遠的東宮,此刻也已掌上燈燭。後殿太子寢宮內只燃了兩盞燈,是以並不十分明亮。南窗下的榻上放著矮桌,桌上擺了一張青玉棋盤,棋盤上著了百十個黑白子。徐恆坐在桌旁,氣定神閒,太子卻在地下,在黑處與亮處燈影之間,來回踱著步。
半晌,太子方在榻邊停住腳步,說道:“永業,我心亂得很,這棋下不成了。”
徐恆本該在宮門下鑰之前出宮的,但受方旭之命,今夜便留在東宮陪伴太子。眼看太子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