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懷大師依舊微微憫笑,眉眼微彎,將這逗貓棒遞予她,緩緩而道:「無妨,貧僧見這寺外春意晚來,兔尾草叢生,便想著摘來給長纓看看,雪燃亦是好心,莫要怪她。」
面色不慍不怒,永遠都是這般憫笑的模樣,瞧不出任何情緒,饒是想發脾氣的人碰見他心生羞愧難當。
林長纓接過兔尾草,沉聲應道:「既是大師教誨,晚輩自當領教。」
眼見著如今已至辰時,天懷大師正是閒暇,二人便如往常般行至寺廟閣樓下棋,正朝對瀑布,伴隨著轟隆瀑布迸濺之聲,多是拭去困頓的神思。
一子落下,黃鐘大呂悄然響起,天懷大師這擊截殺打得林長纓措手不及,害得她回過神來,才發覺這顆子只剩下一口氣,已是危機重重,無子可用。
天懷大師玉指捻過,為她沏了杯茶,林長纓頷首接過,只聽他幽幽說道:「如今總算有點人氣,才會如此不慎走神,被我拿下先機。」
林長纓扯了扯嘴角,人氣!?難不成她之前都是鬼氣嗎或者是仙氣?
天懷大師將她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這眼角一圈黑可見昨晚沒睡好,捻轉著棋子,似是有有了主意。
「怎麼,難得來寺裡探望貧僧,難不成是有什麼需要答疑解惑的?」
「哪裡,和之前一樣,父帥他們的忌日到了,為他們祈福來的。」
「哦」天懷大師語調稍揚,垂眸低笑間又下一子直逼進入官子決勝,「可今年比往年早了大半個月,我可不認為雪燃是想念貧僧寺裡的菜。」
眾所周知,蕭雪燃最不喜齋食,更何況這每日沒完沒了的念經,無聊得很,自是林長纓非要來才會如此。
林長纓見他戳破,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飲口茶,嘆道:「我只是內心有點鬆動,自記事來,我就被教導要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從戰後大梁初立修生養息,再到如今國泰民安,引他國忌憚,我自認為我林長纓已是沒有對不起大梁和林家,所以自兩年前退下來我就覺著浮生已了,生或死都沒什麼所謂,可是最近我又改變了想法,而且這念頭無關家國,都是自己的私念,就覺著有點不太像以前的自己。」
天懷大師輕撫著杯子邊沿,見她這番自白,眸光依舊柔和,沉聲道:「讓我來猜猜,這其中變數,恐怕是因一人而起吧!」
「您!」林長纓一時語塞,嘀咕道,「大師您不會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吧!」
話音剛落,天懷大師似乎沒忍住逗笑,朗笑道:「非也非也!貧僧只是一介出家人,你可有讀過我上次給你的《金剛經》?裡面有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你是如何理解?」
林長纓揉了揉額角,怎麼到頭來還要考驗她功課,但說實話,她並不贊同此句,這活了二十幾年,怎可將過往認為皆是虛妄,當做不存在。
天懷大師打量著她的神色,知她定然不以為然,落下這最後一子,以半子贏得此局勝利,隨即遠遠望向寺外,儘是來往香客匆匆,走過千百長階,遠處則是近來因春日祭祀舉行的廟會,滿眼儘是繁榮昌盛之景。
他捻轉著佛珠,憫笑道:「阿彌陀佛,施主可有想過,這私念說不定從以前就開始存在,只不過你並未發現,既是如此,為何不能並存,你又不會因此將其拋諸腦後,佛祖亦更不會怪罪。」
林長纓一怔,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幾日心裡的負擔忽然就此放鬆了下來。
「你還記得兩年來寺裡時說的嗎?」天懷大師取出兩張簽子,放到桌上,「無所求,無所念,雖死即埋,泥銷魂骨,可你現在可不是這般無求無念,看得出來,與此人相處,你不抗拒。」
林長纓一怔,的確,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是個值得深交之人,又怎會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