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後院那些整日吵吵嚷嚷的男人和三個每日相見的家人,沈珠曦乍然不習慣起來。
李鶩為了不讓她有米有菜卻餓死在家裡,從附近找了個叫娣孃的小姑娘來家裡洗衣做飯。
小姑娘只有十三歲, 洗衣做飯卻樣樣都是好手。沈珠曦喜歡她,因為娣娘活潑開朗, 毫無心機, 每日來做工時都給她帶一顆果子, 幾把瓜子, 也時常向她抱怨父母偏愛幼弟,說些寧願住在這裡給沈珠曦打白工, 也不想回去面對偏心眼的爹孃和驕縱討厭的弟弟的氣話。
「娘子這麼好看, 我要是你, 一定天天笑個不停。為什麼娘子總是皺著個眉頭?」
這日,洗濯完衣物後, 娣娘搬了個小凳子在沈珠曦身旁坐下。
伏案寫個不停的沈珠曦聞言啞然失笑, 抬頭道:「我在想事情呢。」
「娘子平日裡也這樣。」娣娘不服氣道。
「才沒有。」
沈珠曦落筆寫下這一篇的最後一個字, 提起紙張,輕輕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
娣娘看著疊了有一兩寸厚的紙堆,不解地歪著頭道:「娘子,你這寫了兩日還沒寫完,到底在寫什麼呢?」
「……這些東西,或許能幫上李鶩的忙。」沈珠曦繼續拿出紙張, 默憶半晌後,動筆寫下又一條剿匪事跡。
這些大大小小的剿匪行動,都是她道聽途說而來,有些是幼時在御書房裡旁聽到大臣向父皇匯報剿匪一行時記下的, 有些則是從宮人嬪妃口中聽來的隻言片語,還有更多的,則是她和傅玄邈一起打發時間時,從他帶來的兵書史記裡走馬觀花見過的。
沈珠曦學東西很快,記東西也很快,看過一遍的書本幾乎沒有記不住的。
她還小的時候,十分羨慕可以去上書房讀書的兄弟,滿懷期待地向父皇提出,要和兄弟們一樣去上書房的請求,卻被一向寵愛她的父皇責備了一頓。
母妃也站在父皇那邊,甚至比父皇態度更為堅決,在父皇走後,又厲色罵了她一頓。
她還記得那時的委屈,為此,她躲在被子裡哭了好久。
後來又過了幾年,她逐漸懂了,死心了,學著像身邊的其他女子一樣,接受這個無可奈何的事實。
除了女戒和烈女傳外,她不需要記住任何書本。
一個女人,唯一需要學會的,就是為一個男人發揮作用。
或是勤儉持家,溫柔解意,或是姿容嫵媚,能歌善舞。
對未婚女子而言,最惡毒的詛咒是「你嫁不出去」,對已婚女子而言,最惡毒的謾罵是「你配不上他」。
男子可以頂天立地,女子卻必須成為誰的附屬。
女子生來就應該如此嗎?
有沒有另一種活法——另一種,能夠掙脫枷鎖,跳出牢籠,像天上的鳥兒一樣,自由自在的活法?
她有這樣的想法,是大逆不道嗎?是輕狂,是放蕩,是德行敗壞嗎?
她不敢吐露內心的困惑和迷茫,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過,包括李鶩。
她什麼都沒說,李鶩卻依然讓她觸控到了天空。
沈珠曦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竭盡全力,想法設法,希望自己的存在能給他帶來一絲幫助。
李鶩帶著兩個弟弟去了駐所,為數日後剿匪做準備,獨自留在家裡的沈珠曦體會到了輾轉反側的滋味。
剿匪不是流氓地痞的小打小鬧,弄不好,是要丟性命的。
李鶩離開的第一晚,沈珠曦夢到了淪為火海的皇宮。在無數人的屍體當中,李鶩滿身鮮血的出現了。
她聲嘶力竭呼喊他的名字,他直直地看著她,然後一頭栽倒在火焰中。
她醒來時,頭下的枕巾已經被淚水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