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液體像水一樣流淌出來。
林然愣愣看著手心緩緩蔓延開的血,像是在發神,又像是在回憶什麼。
好似很久,也許只是一瞬。
妖主看見她眼中漸漸浮現的奇異的光彩。
他攥住她的手,傷口肆無忌憚地拉扯撕裂,他的血淌過她的掌心,交融的血順著她雪白的手臂蜿蜒,大顆大顆墜進琉璃碗裡。
那一瞬間,郭司空感覺到某種難以言說的恐懼,像莫大的黑暗籠罩而來要將他吞噬。
他不知這恐懼從何而來,也許是從新帝唇角古怪的弧度,也許是從女人那雪白皮肉上艷得太刺目的血。
碗不知道什麼時候滿了。
「呵。」
郭司空聽見新帝低笑了一聲。
他第一次看見這個暴虐的可怖的男人這樣的笑。
「真有意思。」
他看見新帝捏住女人的下巴,那麼低而輕柔地說:「林然,你真有意思。」
——原來她叫林然。
郭司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的基臺,他的思維彷彿凝固,像一隻提線木偶,再一次有意識時,他正端著碗,站在大鼎前。
牲畜的血已經流乾,整座廣場中央的祭碟符文都淌滿了血,大鼎被浸泡在望不見底的深濃血水中,嗡嗡地震動。
往年都是如此,都是如此的,這明明該是正常的。
郭司空的手在顫抖,劇烈地顫抖,可他的面記容是呆滯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翻轉碗,將最後這一碗血倒進鼎裡。
「……」
林然望著那大鼎。
片刻的沉寂後——
她看著一道恢弘的血柱倏然沖向天空,像裂天的劍、像劈開天的巨斧。
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許多事,想起遇見的許多人,想起很多張臉。
她真的走過太漫長的路了。
她曾以為她一切都好、一切如初,可她其實早已經被磨平了鮮活、磨平了稜角,磨得失去了愛和恨的能力,躡手躡腳、迷茫輾轉、失去一往無前的勇氣。
她以為她不用力去幹涉、不使勁去強求,她以為隨波逐流,他們至少可以活下去。
可是小辛死在那麼冷的夜。
他穿著那麼艷麗的錦袍,握著那把桃花似的劍,那樣似怨似哀似痛的一張臉,最後卻笑得嬌氣又美麗。
血從他後背溢開,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是叫她走。
他就那麼死了。
他就那麼死了。
她該怎麼去忘記他的笑、他的血,忘記師父轉身走向漫天火海的背影。
青州已經湮沒為塵埃,接下來還會是誰?
接下來會是師父、會是師兄、會是侯曼娥,會是白珠珠、會是陸知州、會是雲長清,甚至會是元景爍、會是楚如瑤,會是她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會是千萬億萬的人、所有的人,會是整個滄瀾九州。
深海之下,一次鯨落,可以維持一片海底半個世紀的生機。
一個滄瀾的墜落,可以哺育成千上萬個成熟或不成熟的世界,可以成就億萬萬生靈的新生
那是位面的規律,是寰宇的法則
——可她該怎麼捨得?
她該怎麼去捨得?!!
這漫長的無可計數的旅途,她渾渾噩噩、跌跌撞撞地開始,走過過去、走到現在、走到終途。
她什麼都沒有地來,但走的時候,至少可以留下什麼。
她真的已經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去爭取什麼。
至少這最後一次——
林然遙遙望著祭臺,想,她要不擇手段去抓住她想留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