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密是個明白人,他知曉,墨家、道家、黃老等學派的觀點雖不錯,但用在治國上不怎麼合適,至少不是最合適的。但法家就不一樣了,法家的學說聽上去便極有煽動力,尤其是對年輕的君主來說,再沒有比「開疆拓土」更吸引人的了,既然要開闢疆土,那麼自然要「以法治國,富國強兵」。
在治國主流學術的爭奪上,法家有與儒家一爭的力氣,徐密身為大儒,怎能容許法家思想佔據朝廷的主流,甚至被君主更加倚重?這等危險的苗頭,當然要打壓下去,要讓年輕人認識到,平穩持重才是宰相該有的素養!
裴熙見徐密的態度,猜到這位宰相在想什麼,只想嘆息——何必將學術之別看得那麼重呢,管他法家儒家,好用不就行了麼?再說了,你不信我,覺得衛拓持重,但這一位……他瞥了一眼衛拓,見對方還是一副冷冷淡淡,平靜非常的模樣,只覺牙酸。
這一位連一旦開戰,怎麼對付敵人都想好了,你當他骨子裡不想打仗?括戶一事,衛拓若沒琢磨年以上,自己這個裴字就倒過來寫!
衛拓察覺到了裴熙的目光,卻沒說什麼。
他和在座的宰輔們都不一樣——無論徐密、張榕、錢明還是江柏,他們位極人臣之後,先考慮得是如何做官,斡旋上下關係,平衡朝堂局勢,給自己營造清正的好名聲,然後才是為國家做事。所以,他們會選擇平穩的道路,牴觸風險。因為對他們來說,無論是發現新作物,還是修葺運路,這都是明擺著名利雙收的好事。至於開戰,最好別主動挑起,更不能像裴熙說的那樣,釣魚執法。
並非不忠心為國,只是顧慮的重點不一樣罷了。
衛拓早年就發下心願,又承載了長輩們的期許,竭力想為國為民做出一番實事。對他來說,高位是做實事的先決條件,否則治一地容易,治天下難。如果可以,他倒希望自己大權獨攬,說一不二,以鐵桿手腕將政策推行下去。奈何他並不是秦氏皇族的人,一旦做了這等事,首先就要面臨君權與相權的無盡爭奪和拉鋸。若非萬不得已,他並不想為這種事情花費力氣。
秦琬的心思,衛拓也能猜出來一些,無非是想要括戶,但不想推人出來背黑鍋罷了。這份心意很難得,他也很感動,就是覺得秦琬還是年輕了些,想當然了一點——括戶一事,哪怕起因不是有人跳出來說要括戶,但到底是要人主持的。並且這個主持的人必須身居高位,最好是大夏宰相,又在戶部任過職,若是現在還任職,那就更妙了。
身為君主卻懷有赤誠之心,這不是壞事,尤其在現在。因為聖人為兒孫留下來的重臣,沒有權力欲太重的,公心到底還是大於私心。
帝王心術固然重要,但臣子也是人,尤其是在中樞混的,沒幾分頭腦手段,壓根呆不下去。既想治理好國家,又不想背鍋,留下不好的名聲,便讓臣子做事,再懲戒對方以平息那些利益受損之人的憤怒,這並不是什麼高明的手段,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能看破。哪怕有一些臣子為了國家,願意拋頭顱灑熱血,更多的人卻會寒心,明明看到了國家的弊病,卻不再指出來,更不願去改變。
江柏也不大建議裴熙釣魚執法的舉措,總覺得這樣非但有失厚道,而且不磊落堂皇,故他附和道:「朝廷之威,豈是區區世家就敢違逆的?聽聞這幾年黃河奪淮之事屢屢發生,當務之急,應以治河為要。」
自漢以來,淮河就時常為黃河所侵,前朝對此事尤為看重,特意召水利能人測算,雖未測算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卻發現黃河曾幾次改道,但不知為何,一條傳言便流傳開來,說有朝一日,黃河改道,便有可能奪泗奪淮入海。
黃河改道可不是什麼小事,滔天洪水裹挾泥沙,足以令河道被夷為平地,湖泊和支流更不必說,十條得荒廢九條,山川地貌都要為之一變,何況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