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榕做久了御史,無可避免地特別在乎名聲,非但是自己的名聲,還有君主乃至國家的名聲。秦恪是以賢孝禮讓的好名聲起家的,聖人病重,太子卻在永寧節上不削減半點,一旦被有心人針對,就如同白紙上滴了墨,非但顯眼,而且難以洗清。
這兩位重臣都將國家看得很重,性格卻南轅北轍,看上去圓滑的,內裡方直;看上去耿介的,機變靈動。若非如此,聖人也不至於令江柏做次相,居其中,斡旋調和。至於錢明錢相公……他將袖子裡的奏本收了收,決定這麼亂的時候,還是別辭官的好。萬一「衣錦還鄉」的路上卻遇上亂兵,那不是太虧了?
哪怕是不哼不哈的老實人,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也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順帶譏諷世家不死心——朝廷又不是無力掌控地方了,蘇銳雖已不在,姜略卻還活著,好些老將也都在呢!不僅如此,年輕一輩的武將正在成長,眼巴巴盼著軍功,也好搏個封妻蔭子呢!
衛拓見幾位宰相的目光都轉向他,平靜道:「紀家開礦,工從何來;世家興兵,部曲幾何。」
你能玩輿論攻勢,我也可以玩啊!大夏如今內庫豐盈,倉廩富足,百姓過慣了太平日子,並不想起兵戈。
說句不好聽的,哪怕他們指責秦琬千百局「牝雞司晨」,百姓和官吏們也不會關心誰當政,頂多嘟噥兩句。歸根到底,還是自己的切身利益重要,誰能給他們帶來好處,誰就是皇帝。
與虛無縹緲的「女主幹政」相比,黑煤窯是怎麼來的,裡頭的人過著什麼日子,楊家的部曲又是怎麼來的,樂子才比較大。
什麼?你說造反不裹挾百姓,不就地徵糧?怎麼可能!世家又不是開善堂的,那可都是他們家的私產,寧養家丁也不會養士兵的,讓他們割肉放血就為造反順利?若能捨得,也不是世家了。
裴熙似是對自己尷尬的處境毫無所覺,很順口地來了一句:「先處理紀家吧!發明詔比較好。」
看這樣子,洛陽裴氏……應當沒卷進這件事。
幾位宰輔對裴熙參政還是頗有微詞的,尤其是涉及世家造反這麼敏感的問題的時候,按他們的意思,最好是能不讓裴熙知道就不讓裴熙知道,省得訊息立刻就傳了出去。不過看裴熙的樣子,再想想洛陽裴氏其餘嫡系,大家還是保留意見。畢竟自家要出一個這麼傑出的人物不容易,裴晉沒道理自毀長城。
當然,若是裴晉沒了,洛陽裴氏是裴禮或者裴陽這兩父子當權,那就難說了。老成持重又睿智的人能剋制住自己對天才的嫉妒,甚至還會為之欣喜,但對一個父親和兄長來說,被本該對自己恭恭敬敬的人甩十萬八千里,這感覺一定不好受。
嫉妒容易讓人沖昏頭腦,頭腦一昏,招數就不對了。嫉妒的人會出什麼招,誰也想不到,總之,不能用常理度量。
秦恪坐在太子的位置上聽得頭昏腦漲——徐密說永寧節要大辦,他覺得很有道理;張榕說永寧節不能大辦,他也覺得很有道理。江柏的話,他也琢磨,卻想不出該用什麼理由。等到衛拓發言,他簡直就像聽天書了,完全不明白衛拓說這些是什麼意思。直到裴熙說完,他才猛地向起來,對啊,應當先處理紀家!
這本是極簡單的一件事,但聽見裴熙的說法,徐密、張榕和江柏都不同意了,徐密率先站出來反對:「此舉未免過於草率。」
他們想招世家家主們上京,並不是要逼反對方,而是要起一個震懾的作用。尤其是江柏所說的,就選幾家人進京,做了虧心事又被點到名的人不可能不膽怯。造反這樣大的事情,只要膽氣一虛,就很容易退縮。
至於衛拓,那是考慮到了最壞的可能,連戰爭的輿論攻勢都想進去了,並隱晦點出括戶一事。唯有裴熙,不但要處理紀家,還要發明詔處理。若是暗地裡將紀家處理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