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些鐵器……」
「每件鐵器,都是西域的一位工匠所鑄,不光是鐵匠,還有一些受命做些模具的木匠。」葉陵的神情是那麼的驕傲,又是那麼的悲傷,「他們所鑄的武器上都有自己的名字,上頭也有銘牌。蘇都護將它們按照質量逐一排好,暗中則訓練人手,按照排名順序,只要人手足夠,便潛伏在這些人周圍。一旦發生戰亂,如果不能將他們帶走,就要將他們格殺當場。」
書籍、種子、工匠,這是每個文明最需要的東西,寧願毀掉,也不能讓胡人得到。
沒有文明的遊牧民族,充其量只能是一頭猛虎,縱然傷人,也能被擊敗。若令他們擁有了文化,便如同給他們裝上雙翼,已經不能說是猛獸,應該稱作怪物了。
「蘇藏鋒,唉,蘇藏鋒。」酈深又是激盪,又是惆悵,許久方化作一句,「蘇藏鋒若能復生,我只盼能做他座下先鋒,為他衝鋒陷陣,助他光芒萬丈。」
思及恩師,葉陵再也忍耐不住,明明是昂藏男兒,眼中卻有了淚光:「不管是先帝、聖人還是江都公主,絲毫都沒有禍及恩師的意思,但恩師——」已經不想活了。
誰能想到,穆皇后當年輕輕的一點,會生出這麼多愛恨糾葛?一代軍神的結局,竟是這樣……
竟是這樣!
酈深長嘆一聲,低低道:「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倘若蘇藏鋒還在,阿史那思摩又算得了什麼?」
「只可惜,世事不能重來。」葉陵慘然道,「即便重來,結果也未必會更好。」
這個時間已無蘇銳蘇藏鋒,如今的安西大都護,唯有酈深酈叔遠。
酈深忍不住抬起頭,望著堆滿藏書的高大書架,末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毅然道:「我明白了。」
武成郡公力抗柔然,大破吐谷渾;蘇銳將突厥逼得毫無喘息的餘地,又佈下如此棋局。倘若安西淪亡在他酈深的手上,他有什麼顏面去見武成郡公、蘇銳,去見穆淼,以及對他寄託了厚望的進度公主,還有黃泉下的列祖列宗?
葉陵靜靜地望著酈深——這個地窖的存在,就連江柏和玉遲都不知道,唯有江都公主。
是的,唯有江都公主。
沒有人知道,他曾單獨見過江都公主一面。
世人都有說有其父必有其子,自打聖人是太子的那一天開始,就有無數人往蘇銳這位絕代名將身上潑髒水,以討好未來的皇帝。安笙卻擔著風險,安排他與江都公主見了一面。
那時候,他才知道,江都公主竟絲毫不怪蘇銳,非但不怪,還對蘇銳仰慕備至,欽佩有加。
他永遠沒辦法忘記江都公主對他說的話:「你甘心蘇都護忍受這樣的恥辱,在青史中也留有抹不去的瑕疵麼?他本該是個完美無缺的絕世英雄!」
不,我不甘心,我永遠沒辦法甘心!
生我養我的是我父母叔伯,教我成人的卻是恩師,他在我心中就是英雄,我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他的英名。
哪怕他的兒子,也是一樣。
「那麼,成為英雄吧!」那位擁有璀璨美貌,更有深遠眼光,極為睿智的女子如是說,「然後告訴天下,你的師傅是蘇銳蘇藏鋒!」
沒錯,我的師傅是蘇銳蘇藏鋒,我繼承了他的一切,而我,只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窮盡一生,也難及他萬一。
即便如此,我也會去做。
這是我這一生,最大,也是最強烈的追求。
「葉陵。」
有一瞬,葉陵竟分不清喊他的是江都公主還是酈深,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回了一句:「啊?」
遙遠的時空中,傳來江都公主的叮囑,與眼前酈深的話語交相重疊,只因他們說了同一句話。
「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