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幹什麼?”
我的眼光越過他的頭頂,穿過車前駕駛室的玻璃,望著遠處點點路燈光。我的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神情,我幽幽地說:“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混濁我獨清。”
那個青年驚愕地看著我:“我問你為什麼上我們的車?”
我繼續裝出一副傻傻的神情,繼續用緩慢的語氣說:“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哦,哦……”地老鼠像剛下完蛋的母雞一樣,看著我說:“你他媽是不是瘋了?傻了?”
我依然用著剛才的語調說:“你吹送我如波如煙如雲吧,我生是創鉅痛深,我是血流遍體,時間的威權嚴鎖於我,重壓於我,我個太浮太傲太和你一樣的不羈。”
車上的閩南人都回過頭來看著我,他們的眼睛中充滿了驚異和疑惑。這些人都是文盲和半文盲,他們不知道詩經和屈原,也不知道英國的雪萊。這些文言詩句,他們聞所未聞,他們即使“聞過”,他們也不會知道是什麼意思。
地老鼠將匕首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踮起腳跟問我:“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相信地老鼠只是在嚇唬我,他只有膽量威脅我,絕對沒有膽量刺殺我。我連他看也不看,望著窗外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那個青年以權威的口氣向車廂裡的人炫耀著說:“這是一個神經病。”
我繼續裝神經病,我大聲喊著“拉屎,拉屎。”然後就拉開了皮帶,準備脫褲子。
司機過來了,他喊著:“誰把神經病帶上車子了?誰帶上來的?”看到沒有人答應,他就擺著手說:“滾,滾,快點滾。真是晦氣。”
我沒有走,我裝著聽不懂司機的話,司機嚇唬說:“快點滾,再不滾就要打死你。”他揚起手來,裝著要落下去,其實不會落下去,誰會去打一個神經病人?神經病人讓見到的每一個人都退避三舍,因為神經病人殺人也不犯法,神經病人的外表讓每一個人都深感恐懼。
我繼續歪斜著嘴巴,側著身子走到了車門口,身後不知道誰踢了一腳,我順勢就跳到了車下。我慢慢地走向小巷,偷眼看到身後跟著地老鼠和那個同樣矮小的青年。
我裝著沒有看到他們,繼續慢騰騰走上前去。他們要麼是檢視我的行蹤,要麼就是準備在沒人的地方打我。我走到了小巷盡頭,看到一戶人家的門口放著一條矮矮的長凳,可能那家主人下午在門口聊天,現在還沒有端回去。我跑前兩步,一把操起長凳,掄圓了砸向跟在身後的地老鼠。地老鼠大驚失色,叫聲哎呀,扭身就跑。另一個青年也急忙逃遁。小巷黯淡的燈光照著他們四條短腿,四條短腿爭先恐後地移動著。我故意大聲喊著:“老子今天砸死你們。”他們驚惶萬狀,呀呀叫著,像兩隻躲避劁刀的豬崽。
真對不起,重新發一遍——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我走進假煙作坊,沒有見到嬌娘,她們說嬌娘走了,回家結婚。
我當時很平靜,我想當然地認為嬌娘會幸福。因為他們青梅竹馬,所有的文學作品中都在盡情渲染青梅竹馬,都在說這樣的愛情是完美無缺的。我當時甚至還在為嬌娘高興。
現在,我在電腦前打出這一段文字的時候,心中充滿了苦澀,我不知道這些年嬌娘生活是否幸福,當初她不願意回到鄉村,而最後又被迫回到鄉村,她是否收斂了自己的任性,是否滿足於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此刻,這個靜靜的夜晚裡,她在幹什麼?她會不會像我一樣偶爾還能想起她?
又過了兩天,我又要坐著長途大巴去閩南村莊拉貨。
那天晚上,我剛剛走上大巴,坐在車廂最後一排的空座位上,突然一個人走過來了,手中拿著一把匕首。我驚愕地抬起頭來,看到那是地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