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年底的時候,劉總工退休。到退休時,劉總工雖然依然佔著總工位置,可那位置形同虛設。他還佔著研究所的位置,但研究所在他手下造起一幢漂亮的三層樓,其他研究人員、研究專案等都沒到位,研究經費更不必說。劉總工的退休,如樹枝上勉強支撐到這個季節的枯葉,在空中打了個小旋,無聲無息地飄落,沒有砸出多少的動靜,雖然大家都看得見。 宋運輝也看見,同樣級別,另一個總廠副廠長也前腳後腳地退休,卻是座談會、茶話會、歡送會,大聚小聚,熱鬧非凡。宋運輝可以想像劉總工面對如此的反差,心情會是如何。 聖誕到來,虞山卿請了幾個年輕要好的在家搞了一個聖誕派對。虞山卿會來事,家裡用拉花蠟紙裝飾得紙醉金迷,桌上是隨意取用的可口可樂、青島聽裝啤酒和張裕紅葡萄酒,香菸是紅白相間的萬寶路,還有上海帶來的暖房西瓜,據說要九毛錢一斤。糖果、餅乾、瓜子更是不用說,來者一人還分了一塊dove巧克力。 這回,挺著大肚子的程開顏也跟著去了,見此情此景,大為傾倒,宋運輝把手裡的巧克力也給了程開顏,讓程開顏與也是大肚子的虞山卿妻子待一起聊天。客廳裡眾人則是瘋玩,最先還知道擊鼓傳花,抓倒黴的出來喝酒表演,後來都是帶著酒意互相起鬨,宋運輝被哄著唱了一首《今夜星光燦爛》,不倫不類的花腔男高音。一直鬧到很晚,宋運輝擔心程開顏撐不住,沒想到程開顏玩得高興,還不想走,硬是一直玩到零點過後才散。 從熱鬧溫暖的虞山卿家走出,經過冰冷的寒夜街道,回到自家裝有科長樓不具備的暖氣片的更溫暖的家,兩人看著空曠的客廳一時默然,相比虞山卿的家,他們倆的家,大,卻簡陋,簡陋得寒酸。程開顏拿牙齒很珍惜地啃著dove巧克力,感嘆這巧克力真是比麥麗素香得多。 程開顏只是感慨,而宋運輝卻是感慨萬千。雖然他因為從事出口工作,見識過比虞山卿家更奢華的所在,可是,那些都那麼遙遠,即使奢華得跟天宮一樣,他也不會太在意。只是,虞山卿近在咫尺,虞山卿家的奢華,讓宋運輝汗顏,尤其是看著程開顏珍惜那塊小小的巧克力,小孩子似的享受巧克力的美味,他更覺內疚,他沒能力給予妻子更好的生活。他心裡很亂,一夜輾轉反側。 週日的早晨兩人晚起,吃完早飯,宋運輝找把剪刀和鏟子,去院子裡收拾,程開顏捧著肚子在窗戶裡面看著。他家前院裡的菜長得很是水靈,宋運輝挑幾棵菠菜拔了,敲窗交給裡面的程開顏,見程開顏胖面孔紅彤彤地像蘋果,忍不住開個玩笑:「春節去大哥那兒拿包豬糞來吧,準保菜長得更好。」 「咦,不要,豬糞種出來的菜我才不吃,想著就倒胃口呢。」 「要不埋桂花和梔子花下面?明年開出來的花一定又大又美。」 「你才又大又臭,髒死了。不行,一定不要。」 宋運輝想了一下,道:「要不,今年讓我爸媽過來吧,做個幫手。小貓,關上窗,別凍著。」 程開顏笑得甜滋滋的,關上窗,把菠菜拿進去。宋運輝在外面修剪菊花。這陣子一直忙,沒時間收拾,菊花開過後,枝幹立刻就老黃了,而地下卻有肥嫩的青苗鑽出來。宋運輝將枯枝一一剪去,留下嫩苗。做著這些事,人彷彿心平氣和起來,最近一直煩躁。 沒想到有人聲從後院那兒傳來,是一男一女在議論他們家後院正吐香的蠟梅,又是詩又是詞,非常風雅。宋運輝只覺得那聲音熟悉得很,尤其是女聲,熟悉到心扉的那種感覺。他忍不住放下手中勞作,耐心等那一男一女的聲音慢慢靠近。程開顏看到有異,也一起注視。過會兒,卻見劉總工與女兒劉啟明一起從牆角轉出,劉家父女見到宋運輝也是驚訝。宋運輝這才明白為什麼女聲聽著熟悉,劉啟明的聲音一直像他姐姐的。 劉總工先道:「原來是你家院子?後面開得多好的蠟梅,我們經過公園看到的蠟梅都還沒開。還有這些個菜,這兒一帶就數你的院子料理得最好,你一向好耐心。」 宋運輝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