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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 11

楊巡待家裡幾天,又北上謀生去了。楊母一個人待家裡,每每想到兒子的境況就心裡難受,也更提心弔膽。原來時代已經不同了,這時代怎麼就跟解放前一樣了,一個不小心還真會家破人亡,國家難道不管啦? 若楊巡就在市裡開店,楊母是無論如何都要給楊巡看店去的,可現在鞭長莫及,她還有三個兒女要照料呢。她想著還得等三年女兒最後考完大學,不過說快也快,三年時間就眨眼的工夫。她想,到時候她跟兒子過去幫忙去。 楊母也恨自己關在山村裡面,不懂外面世道怎麼在變。這個地方,電視看不到,收音機只在晴空萬裡時候收得清楚,報紙常常隔上幾天才到,她除了聽兒子自己說,都無法知道兒子究竟在外面怎麼過。她恨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楊母沒事兒的時候還是絞盡腦汁地幫兒子想辦法。她想,人,總逃不過人之常情。雖然她不懂現在的市面究竟變得怎樣了,是不是隻有他們這兒的小山村才有難得一片安靜,可既然是人做出來的事,總有常理可循的吧。 週六時候一家四口又準時拎著一把手電,深一腳淺一腳來到村辦等候楊巡的電話。楊巡來電時,楊母說了自己的想法。 「老大啊,我一直在想,你們這回誰都損失了,就一個人沒損失,那個人就是租倉庫給你們的人。他就是窗戶給砸了房門給卸了,房子總還在吧。即使房子也讓人扒了,地皮總搬不走吧?你們各個損失巨大,可他租照收錢照賺。解放前老話有說,萬貫家財,不如爛地十畝。萬貫家財總有一天花光,爛地卻是每年都有產出,你太外公以前常說,有錢就去買地,買地是萬世基業。老大你說是不?你好好想想。」 楊速他們先不以為然了,買地?那不成地主了?課本里不每天都在批鬥地主嗎?可他們的議論被楊母斥了回去,楊母說現在看來世道有些變,小孩子家懂個什麼。 楊巡卻在那邊道:「媽,個人不能辦公司,我們這種外地戶口的不能在本地買房子,我以前買的房子掛的還是別人的名呢。我們只能租,或者掛在哪個公司工廠的名下,每年交他們一筆管理費,我們這兒叫戴紅帽子,定期管理費交起來不得了。其次我得找個信得過的國有單位去掛靠,別沒玩幾天掛靠單位就跟我解纜,我損失不起,我再想想辦法吧。」 楊母聽得兒子原來也在思考這問題,老懷大慰,開心地道:「老大,這問題我看你得抓緊。你想,以前人家貨郎擔挑兩筐貨走村串戶,等有錢就買個鋪子安身下來。我們最先也是挑著饅頭到處叫賣,後來你們剛去東北的時候,你也是騎著車到處叫賣,等有點錢了就坐店鋪。我看啊,你還是得把店鋪買下來,腳下有地皮,頭頂有屋蓋,這才是穩紮穩打的萬世基業啊。」 楊巡本來還認真聽著,可一聽到「萬世基業」,忍不住想笑,嚴肅不起來了。媽媽的話,讓他想到那些電影中流傳甚廣的劉文彩、黃世仁、周扒皮等地主老財。他強忍住笑,才道:「媽,有時候沒個房子背著,可以打遊擊啊。」 「啐,改不了的賣饅頭脾氣,都不曉得眼光放長遠些。」 「是,是,我會好好考慮。媽,你怎麼知道以前那麼多事兒的?」 「你爸說的唄,你爸……唉,看的書多,可都怕事燒了,否則你也可以看看。不說了,媽也知道媽跟不上時代,只會拿過去說事兒,你還是自己當心吧。老二,你跟你大哥說。」 楊母把電話交給兒女們,自己坐一邊兒笑眯眯看著他們跟大哥說話,一邊暗暗記住他們的匯報,看哪些他們不跟她說,卻跟大哥說。她當場不揭穿,就心裡記著。楊邐的話最多,撒嬌個沒完,好像又追著老大許諾什麼好處。楊母暗嘆一聲氣,老大的事兒,她都沒與下面三個說,看來老大也沒有向弟妹們訴苦的意思,老大苦啊。 回家路上,小兄妹嘰嘰喳喳很是熱鬧,楊母聽他們在討論一個臺灣人唱的歌,討論著討論著,楊邐就怪腔怪調地唱了起來,「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楊母聽著嘀咕,還北方來的狼呢,都才是一些小蟑螂,真狼去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