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樓那間煙房,本是專供老闆自己吸菸的,聽著要借用,初時頗有難色,後來聽到備了“馬蹄土”饗客,便樂呵呵對龐世吉道:“煙房儘管借給你,不過我也想香一筒。”
龐世吉答:“行得。”
到了那天,請帖早發出去,除了老烏老閔,還有與老閔那頭牽線的馮司長的老孃舅,他的幾位朋友,《國民日報》一枝主筆俞文弘,以及健談的幾個陪客,陸續到達。走進九如樓門口,那櫃上送座兒接座兒的夥計,已是五六個一排站著,深深地一鞠躬。
夥計們眼明手快,躥在前面引路,引進到北屋子一列大飯座裡,很大一張桌子,印花布蒙著圓桌面,放好了茶煙瓜子,擺著杯碟和包銀的烏木筷子。九如樓面臨玄武湖,放目就是波光粼粼,湖光山色,遠處楓葉颯颯,如火如荼。
龐世吉把瓜子什麼全換過,叫了四隻銀碟裝的水果,中間另有一隻很大的糖果盤。四碟水果一碟是暹羅文旦,連皮都全部剝光,晶瑩光潔;一碟是花旗橘子;一碟是青島牛奶葡萄;一碟是奉化的水蜜桃。又把香菸換成了“茄力克”的牌子,另外再叫兩瓶三星白蘭地。
他又囑咐僕從給各位的車伕優發,聽差們互相傳,說是十吊八吊的總少不了,興奮非常。
老閔在旁邊看著,雙目發光——這種級別,龐世老真是下了血本了。
老孃舅也很滿意,伸手挑片文旦吃,一面道:“我們司長,向不應酬,人家發請帖,至多到一到就走,絕不會坐下來吃到席終。不過今兒個又有名酒又有好土,總是願意多談一談的。”
龐世吉滿面笑容道:“還不是沾了您老的光。”
馬屁拍得很舒服,老孃舅願意多聊幾句:“聽說龐世老以前是在江西辦鹽務的?”
龐世吉答道:“是兼了一點事,別的罷了,就是應酬大一點,偏生財政壞得很,衙門裡的辦公費一拖兩三個月不發,茶房都成了大爺,別說茶水是冷的,地也沒人掃,公事桌也沒人收拾,糟得不象個樣子,連喊幾聲不見一個答應,我看不是樣子,不如到石頭城來混點事做。”
老烏笑道:“真是不說不知道,地方上竟成這樣子了?”
老閔一指俞文弘:“倒可以給他添點新聞資料。”
俞文弘道:“果真如此,報上未必不可以登上一登。政府裡那些闊老,天天大吃大喝大逛,麻將一打就是成千上萬,見著登了這樣訊息,看他們慚愧不慚愧。”
一個陪客打岔道:“哎,不過是樁趣事罷了,總不至於真這樣窮。”
老孃舅道:“正是,我們交通部絕不至於這樣的。”
另一名陪客道:“也就交通部跟財務部是闊衙門,其他窮得不能開門的機關,有得是呢。”
這次龐世吉岔了開去。他知道這老孃舅的出身,斗大的字認不了一籮筐,不過就是靠著關係,你和他談什麼政治經濟,那不是廢話!所以他專挑了關於馮司長的好話來講,又間或說些閒談,比如哪裡的戲好,哪家班子裡的姑娘好,這大大合了老孃舅的脾胃,正是以誇誇其談不著邊際之時,一男一女翩然從前而過,龐世吉頓住。
“怎麼?”老孃舅道。
那個女郎!龐世吉盯著,嘴裡道:“沒,沒什麼。”
老孃舅順著他目光望去,卻也訝住:“師秘書!”
他一起身,在座眾人不由跟著紛紛站起,老孃舅直搓手:“噯呀噯呀,司長怎地還沒來?”
一面直直瞅著那對男女憑欄而坐,悠然點菜。
生怕人家跑掉樣的。
老閔道:“張老,那一對兒確實看著賞心悅目,不過何以如此——”
“那是師秘書!侍從室的新貴!”老孃舅迫不及待打斷他:“不瞞你們講,我們司長請過他幾次,那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