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薩維亞”運輸機,兩排座,乘客面對面背靠舷窗。座椅是窄木條釘的,木條間隙很大,跟板凳差不多,能坐二十多名乘客,並可以搭載貨物,在這時來說是相當大的機子了。
龐世吉不安的挪動了下屁股,飛機搖擺震盪,幾乎一半人都忍受不住,一再嘔吐,他左邊那個人就乾嘔了兩遍,他嫌惡地皺皺眉,又往右邊移了點兒。
右面是個女郎。她身著一件青細呢紅裡大衣,腳上兩截式的高跟皮鞋,側戴的貝雷帽下堆雲式的黑髮紛披在肩上,雪白臉兒,脂粉未施,兩道秀眉細長入鬢。
真是個美人兒,尤其她此刻還在看書。
他偷偷瞟了一眼,蝌蚪似的外國文,他再一次肯定,一定是哪家的富家小姐。
“不要亂動,影響飛機平衡!”
一個機械師出現,喝了一聲,他試圖靠近的動作停住。
那些皺眉還想嘔吐的乘客也頓住了。
機械師就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一言不發,開啟一個檢查蓋開始修理。
全飛機的人不敢說話了。
女郎也放下她手中的書。
機械師鎮定的修了十多分鐘,然後鎮定的蓋上蓋子回去,大家睖睖,這時另一個戴著風鏡的飛行員出現,抱一罐糖,一人給抓把奶糖,笑嘻嘻:“行啦行啦,沒事!”
所有人這才吁了口氣,等飛行員走了,一個拍著胸口道:“幹什麼呀,嚇死人了!他以為這是汽車,臨時壞了臨時修嗎,這可是在天上,天上!!!”
“我爸跟我說有一次坐飛機他寫了兩次遺書,我還以為是假的呢!”
“就是嘛,想著什麼高階玩意,結果動都不能亂動,”這個看來是頭次坐飛機的:“比坐轎子還難受!”
“對呀,瞧瞧這椅子,”他同伴附和:“墊子都沒一個,幾根木條!”
另一個看似老道地道:“哎呀,木條比木板輕嘛,飛機在天上飛,當然上面的東西能輕點就輕點,這都不知道!”
“是嗎?”
“當然!”
龐世吉發出一聲嗤笑。
那個老道的中年人看過來,見他穿哈喇呢袍子,罩玄呢嗶嘰馬褂,胸面前鈕釦一串金錶鏈,手上一根文明杖,語氣不由客氣幾分:“先生,您笑什麼?”
“我笑你們都說坐飛機不好,那還來坐幹什麼。”
“哈哈,也是,”中年人見風使舵:“當年南北還通航的時候,我從廣州飛鄴天,結果半路落在江蘇,問何故,飛行員答曰,‘機長想起來了,這個時候的陽澄湖大閘蟹最好吃!’後來我們每人都提了滿滿一籃大閘蟹上來,回家時還是活的!”
“有這等妙事?”機上的人紛紛激動了。
“可不是,那年的肥美,後來再也沒嘗過了。”
“真讓人流口水呀!”
於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起坐飛機的趣事來,譬如飛時外面突下大雨,然後機裡下小雨,大家舉著傘排排坐啦……遇到氣流顛簸大家滾做一團居然有一對男女後來成就好事啦……有人看窗戶外面看著看著結果將窗戶扳開了啦……
龐世吉時不時偷瞄女郎,越瞄越覺得她展顏時的模樣十分沁人心脾。
不多時,飛機到站了。
天空響起軋軋的馬達聲,在停機場等候接機的人翹首而望,雙引擎的飛機在空中繞了大半個圈子,漸漸下降,飛到機場的南端,地面一架小車立刻開往去,給飛機引路。飛機在跑道上漸漸停止滑行,機場的工人很快推出一架活扶梯,靠近機身,艙門開啟。
已經入秋,冷不防一股風吹來,下機的人一陣寒慄。
龐世吉有意跟在女郎身後,不知有沒有人來接她,如果沒有,倒是可以獻一番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