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人崔九的老寒腿一直隱隱作痛,每到冬至附近這份痛楚便會加劇,可這也無疑成為了他在這座風雲變幻的長安城中最為敏銳的警鐘,時刻提醒著他,警覺是穿越荊棘叢林的唯一指南。
眼前一列雄渾壯觀的馬車隊伍,浩浩蕩蕩,共計十駕雙轅輜車,周身披覆著厚重的青幔,一路風塵僕僕地行至長安城金光門外。馬車的車轍深深,被沉甸甸的貨物碾壓出兩道痕跡,轅馬喘息,顯然累得不輕。
馬車之內運送的是御泥坊自薩珊王朝原道運來的青黛原料,足足有十大馬車。他昨日親自隨車隊出城於城北三十里外的貨棧處交接,趕在今日晨間長安城金光門開閂入城。
此處乃是長安城內貨運主要關卡,水路有漕渠自金光門而入,陸路也是由此,水陸交匯,西域駝旅商隊連綿不絕。
崔九自第一輛馬車輕盈躍下,塵土輕拍,心中大石落地。他知道,一旦跨過這道門檻,那隱藏於青黛之下的三百壇秘辛,便如同潛龍入海,悄無聲息地融入長安城中。崔九瞥了眼身後押送馬車貨物的車馬行夥計,顯然這些人早已被他替換成濟善道內的兄弟,而依舊要頂著這間曹記車馬行的名頭,只是因為此間車馬行與御泥坊合作多年,不會引人注意。
此時離冬至更近了一步,料峭了不少,寒風中夾雜著幾分凜冽。隨著一聲悠長而略顯刺耳的嘎吱響動,金光門那兩扇承載著歲月滄桑的厚重城門,緩緩地向兩側敞開,露出了正中門楣之上,一面莊嚴大旗獵獵作響。
城外數十支駱駝隊伍早已整裝待發,它們或臥或立,當傳來城門開閘聲時,城外商隊瞬間沸騰起來。夥計們手中的牛皮小鞭輕盈揮動,喚醒了沉睡中的駱駝,它們逐一昂首起身,開始細心地清點貨箱,夥伴間的呼喚聲,異國口音此起彼伏。
崔九讓自家車隊夾在這些駱隊中,這是念九日大典前最後一批趕到長安城販賣貨物的西域商隊了,為了趕上這次大典,他們早早便從各自的國家出發,攜帶珍寶貨物,以求借助這次長安千佛祈天盛舉,賣上一個好價錢,要知道大唐的富人們花起錢來,可是一擲千金。
金光門的城門之下,一群身著青袍的小吏,手持簿冊與筆墨,靜立於兩側,面容略顯冷漠地查驗過所文牒跟商隊中的貨物,以防賊子趁著大典將近之日入城作亂。而隨著大典日期的日益臨近,商隊往來也愈發頻繁,為確保每一支隊伍都能按時入城,小吏們查驗簿冊間,速度不禁加快了幾分。
一位年邁而幹練的老吏,其手指翻飛,迅速為一隊遠道而來的婆羅門客商完成了繁複的登記手續。隨後他輕輕揚手,示意隊伍後方的身影上前。一位身著翻領短袍的壯漢步履穩健走過來,把手中證明身份的過所與一路而來的通關文牒奉上,正是鏢人崔九。
老吏的目光掠過那過所,剎那間,凝滯不動。這過所嚴謹無漏,上面記載的東西也很是規整,堪稱完美無瑕。崔九的名字也赫然其上——御泥坊鏢人兼駕車馬伕,這次負責接送從薩珊王朝運送回長安的青黛染料,足足有十大馬車。
青黛此物在長安城內價格昂貴,貴重無比,所以車馬隊中帶了不少夥計看押運送,而且沿途每一處關津皆經官守嚴謹勘驗簽押,印記都沒有任何差錯。
然而老吏二十載風霜早就鑄造了一雙火眼金睛,看向了那足足十大馬車的貨物,一眼便瞧出了問題所在。
他深知青黛之貴,貴在其色,而非其初形的染料。
以往御泥坊也時常運送青黛染料,多的時候也有十多輛馬車,此物在長安金貴,是因為用染料能製作出青黛來,貴重的是青黛而不是染料本身,所以沿途不會有山匪搶劫這無用的染料,到他們手上,也是無用之物,亦難變現。
但此番御泥坊之行,卻一反常態,護送之人竟多達三十餘眾,遠超往昔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