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高牆上鐫刻的兇狠墨麒麟圖。
那麒麟如真似幻做抬蹄高踩姿態,一雙怒目瞪圓,身上鱗甲具現,當場驚住了小吏。
他晃過神來,只覺得被暴雨淋透的青袍緊緊貼在身上,十分難受,但卻被魘住一般,不敢動彈。
胡床上坐著個頎長少年,正擺弄著薰香。身上著一襲淺綠長袍,腰間銀帶九袴,掛上裝有龜符的銀袋子。
皇朝有律,三品以上官員穿紫色袍,金玉帶十三袴;四品穿深緋,金帶十一袴;五品穿淺緋,金帶十袴;六品穿深綠,七品穿淺綠,銀帶九袴。
此刻在少年腳下還匍匐著一隻堂下貓。
那貓身體瘦長,四肢纖細,全身毛色多為黃棕色,眼角到鼻子上有一條細細的黑線,一雙大耳背面呈現黑色,尾巴極長,類獅似豹,名為猞猁,是拂菻國(東羅馬帝國)遠道送給大唐聖人的禮物,在唐國十分罕見。
小吏不敢多瞧,忙將手中火漆封緘的匭函往前虛遞,洪亮的嗓子大聲喊道:“司令,我們安插在城外的武侯諜子發來了匭函,說城外三十里郊、東明寺鼓樓內,有人發現了兩座壇屍!”
大殿裡寂靜片刻,裴煊緩過神,他一到雨天便牙根痠痛,只覺胃氣翻湧,頭疼欲裂。舒緩了好一會兒,這才拿起手邊的如意杵,在身旁的蟠龍銅漏水鐘上狠狠一敲。
頃刻,殿外飛翹簷角下便傳過叮鐺脆響,似飄渺在霧中,就在動靜間,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到處都是人……“轟隆”,又是一聲驚雷,殿門被十多人一起推開。
東明寺早在許多年前並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感業寺,當今聖人尚是才人時曾出家於感業寺,後來屢次擴建,又迎佛骨入院,已經成為皇家寺廟,今日正是此廟慧覺禪師舉行布薩羯磨儀式之日,長安城權貴雲集,稍有不慎便行將差錯,給了有心人攻訐巡療司的藉口。
想到此裴煊牙疼得愈發厲害,呼吸潮溼而沉重。稍稍沉寂了些許,他才側過頭看向了伏在案上奮筆疾書的少年監丞:“南夫可有查到什麼線索?”
在大殿右側,案牘庫累年積攢的陳舊卷帙堆積如山,十數名封診監的府吏正從浩如煙海的舊卷中選出有關的線索。一個身姿挺拔,頭戴軟腳幞頭的少年官吏聞聲抬起頭來,他年歲瞧著不大,卻已有了白頭,顯然是常年思慮過度而致。
吳嗣毫不猶豫,自陳年舊卷中精挑細選一卷,未及細覽,便口若懸河,宛若背誦典籍般娓娓道來:“聖人垂拱二年,派遣酷吏來俊臣創立巡療司麒麟臺,旨在令天下各州,肩負巡視療愈之重任。然此司成立未及一載,自神都遠至山東,突發前所未見之瘟疫,哀鴻遍野,死者不計其數。後深入調查此疫,竟揭露了名為濟善道之賊醫暗地作祟,其中更有案牘詳載巫骨罈屍為瘟疫之根源。瘟疫過後,此等匪徒銷聲匿跡。恰逢近日神都諜子密報,一夥留有前科的賊醫悄然北上,世間斷不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巫蠱壇屍確鑿無疑!”裴煊猛地將卷帙合上,眸中閃過一抹決絕之色,“速傳令狩虎都尉宴安,令其即刻率眾封山,狩虎衛全面清場,寺廟內外,人鳥皆不得出入,務必嚴密封鎖!”他的話語簡潔而有力,府吏聞令即動,匆匆記錄後,轉身疾步出殿。
裴煊轉身,目光穿越朦朧視線,凝視著龍首原上那座雄偉的宮闕,低聲自語:“這群醫匪隱匿多年,時隔十餘年後巫蠱壇屍竟又重現江湖,他們此番潛入唐城,究竟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