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重重地咳嗽兩聲,穩了穩表情,將紛亂的想法都塞進腦袋深處。
他看了看囂張地用鼻孔瞪著他的亓官拓,以及他身後的亓官徵,又看了眼表情平淡的諸葛琮,沉下聲音道:
“實不相瞞,此涉及朝廷軍事機密,本不應該隨意廣而告之……”
亓官拓嗤笑一聲,揮手將理論上官位最低的亓官徵趕了出去,而後挑眉道:
“現在能說了吧?你還要瞞著仲珺不成?”
張朝搖頭。
談及國事,他便掙扎著起身,勉力端坐道:
“半月前,幷州軍前哨傳來訊息,匈奴及烏桓、鮮卑王室王廷聚集於雁門之外似有密謀。”
“而後在數日之間,匈奴大小部落同時東遷往幽州方向。”
亓官拓不笑了。
六年前五胡亂華的事件尚且歷歷在目,與五胡聯軍同歸於盡的汝陰侯屍骨也尚且未寒,甚至目前還活蹦亂跳的……但怎麼就似乎又有打仗的苗頭了?
他們怎麼敢的?
張朝沒給他留太多思考的時間,繼續用平靜的語調低聲彙報道:
“我猜測胡人圖謀甚大,便使荀子明(荀昭,字子明)暗自厲兵秣馬備戰。”
“又擔憂走漏了訊息打草驚蛇,便獨自攜輕騎二十回京呈報天子。”
談及這等大事,亓官拓也不敢再嬉皮笑臉了:“朝廷如何說?”
張朝道:“天子命我前往幽州暫代幽州司馬一職並督查邊軍務,同時將師伯言外放出任幷州刺史。”
“白馬騎兵在幽州分量極重,而在胡人異動不久,身為北地三邊將之一的亓官長延突然告假南下……”
亓官拓氣笑了,指著張朝尚未恢復血色的臉道:
“好你個張子辰,你懷疑我與胡人勾結,意圖謀反?!”
張朝沒理他,繼續說道:“……為確保邊疆安穩,我便打算先到青州試探亓官長延,確認其心志後再往幽州赴任。”
說罷,他又低低咳嗽起來,雙眼中滿是憂慮。
“新朝甫立,百廢待興,黔首方才休養六年,天下反戰之心激烈。涼、並、幽三州經濟尚未恢復……邊關經不起大戰事了。”
但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緩緩抿唇看向沉默不語的諸葛琮。
……匈奴如此頻繁試探,也不過是想著紹漢初立,萬事利弊無力動兵。
且汝陰侯已死,中原再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俊傑。
倘若、倘若汝陰侯再度出現在邊境,哪怕只是簡單露一面呢,也能讓這些胡人不敢再南下牧馬,侵犯中原。
可是……
諸葛琮只是沉默著,眼瞳神色明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張朝的手輕輕攥起,心中苦澀難言。
仲珺已經為了大漢鞠躬盡瘁了近二十年,最後還為大漢而死……
現如今能再度為人已是天幸。
難不成他還能要求他再去為大漢奉獻一生嗎?
這一貫嚴肅的武將被柔軟私情和天下大義來回撕扯著,琥珀色的眼瞳逐漸瀰漫上痛苦。
面對著自己曾經的文士,想要開口,但雙唇張合間卻什麼都沒說出口。
亓官拓在一旁想通了關竅,不由得也看向微闔雙目的諸葛琮。
——曾經有人這樣形容過位極人臣的汝陰侯,“不辨喜怒,難分好惡,無悲無怨,不似凡人。”
聽上去是褒揚,但實際上是在抱怨這位險些成為丞相的文士過於令人琢磨不透,很難親近討好。
即便死過一遭又不知為何再度現世,這文士依舊個性不改。
此刻即便被兩個武將仔仔細細盯著面部表情,年輕了些的汝陰侯也是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