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滿了灰塵的拱門裡去,在拱門的深處,有一個應該有一百年的西班牙式的噴泉,嵌著細小的瓷磚,骯髒而斑駁,早已被廢棄。用一個手指在上面拼命擦,拼命擦,然後,在眼前就出現了一小塊白底藍花的小小的瓷磚,一百年前的堅固的釉,還在閃閃發光。
從那個院落出來,再向西走,可以在十分鐘內到另一條安靜的馬路。像英國一樣有那種來歷不明的霧,或者紐約天陰起來像一大塊鐵,上海也是一個陽光不多的城市,常常是灰色的。這條武康路,像一隻灰色的襪子一樣。那裡,你可以看到另一些西式的房子,小小的、突出的鑄鐵陽臺上,攀滿了微微發紅的長春藤,帶著真正古老的歐洲情調,江河日下的精緻。它又有一種遠在東方的奇異氣氛:陳舊、隱秘和被遺棄的東方式的多愁善感,這是歐洲那些被精心保護的老房子所無法表達的。
中午,從武康路上126路公共汽車,沿著淮海中路,可到新樂路上的葡萄園中餐館。這是一個令人驚奇的地方,它本來是一傢俬人開的小飯館,像在這條路上的不少小飯館一樣。也許是它提供乾淨而惠價的上海風味的食物,也許是它的家族服務有著上海人的風格,隨和而時髦,鋪著施特拉斯堡小鋪子一樣的紅白方格的桌布,所有的人都可以用洋涇浜英文,和你討論選單。總之這個飯館永遠是有人在外面等座的,那裡是在上海的外國人常常碰面的地方,在那裡,可以聽到許多種語言,還有至今為止仍舊惠價的新鮮食物。。 最好的txt下載網
上海法國城(2)
然後,我們去了在新樂路和襄陽南路交界處的聖母大堂。這個東正教的白色小教堂,是法國城時代逃亡在上海的俄國人懷鄉的地方,想學俄語的上海青年,可以在教堂外面牆上的俄文佈告欄上,找到一個說地道彼得堡貴族俄語的家庭教師。教堂有比上海的晴空更藍的洋蔥式的頂。
只是你無法看到一個幽暗的、有畫在木板上被燭煙燻黑的神像的俄國教堂了,如今裡面是一家證券交易所。
那些患了懷鄉病的白俄,早已不在上海,也再不會回到上海這個他們暫時的避難所來了。
從教堂向南去,又可回到淮海中路上來,越過它,到上海音樂學院,在那裡的高大樹木下,一路都是絃歌聲。
這就到了法國城中的俄國小區。在岳陽路的三角街心花園裡,有俄國人為普希金豎立的銅像,被矮矮的、黑色的鑄鐵柵欄圍著,像在俄國的公墓裡到處可以看到的那樣。
上海的法國城,在當時充滿了俄國的情調,俄國公主在舞廳裡跳舞,俄國的音樂家在酒吧裡彈著在家鄉學會的法國小調,小飯館裡有真正的俄國大菜,麵包房裡可以買到真正的俄國列巴,俄國人在到處散發對優美的西方文明憂傷的懷想。
上海人也因此染上了古怪的懷鄉病,對永遠不屬於他們的西方文明。從街心花園出來,沿著衡山路走十分鐘,可以看到一家柵欄裡的私家花園,據說那是上海如今最大的一個私家花園了,那裡有美國四十年代流行的美式平房,如今是主人的私人畫廊,沿著地磚斑駁的臺階而上,畫廊裡陳列和出售主人所畫的小幅水彩,在上海法國城裡的舊洋房,在上海的薄薄的陽光裡面,破敗而溫情。
有時,主人播放他自己編輯的音樂,那是他的咖啡音樂,下午的音樂。是法國城時代的四十年代的西方音樂。
晚餐去了錦江飯店,一個老式的大旅店,有不少東西還是上個時代的式樣,比如長長的走道里的燈,以及溫厚而曛黃的燈光;比如褐色的門以及套房的小回廊;比如樓上餐廳的雕了花的高大護壁板。那是一個有許多桌子的大餐廳,有燙過的發硬的白色桌布,精緻的食物放在藍花的中國瓷碗裡,你可以看到上一個時代的人的奢侈。可惜的是,那裡的東西一點也不好吃,像1949年以後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