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呆住。
鐵慈抬起頭,額上粘著草葉和泥土,她伸手拈去。
馮桓張口結舌,指指她,指指那墓園方向,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啊這……啊這不是……啊這不行……殿下您起來!您起來!我看不得!”
“那就別看。”
“我代您還不行嗎?”馮桓撩袍就要跪。
鐵慈攔住他,“他要的就是我跪,你不要節外生枝。”
馮桓還一臉不忍,鐵慈卻不喜歡他這樣,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真要跪也行,你跪你的,求阿吉的祖宗治好你的不舉。”
“誰不舉了!誰不舉了!”馮桓針刺一般跳起來。
鐵慈又一個頭磕下去。
馮桓不說話了,百感交集地看著她磕完,起身,走一步,再磕,一絲不苟地執行青衣人的要求。
他聽見她喃喃道:“今日我一步一跪,墳前求禱,爾等若真泉下有知,當知這頭是多磕的。我多磕,你們卻不能多受,孤是皇儲,是未來皇帝,孤的叩首日月所感天地皆知,若不想子孫福薄七世不祥,便好生報答今日這一磕,護著慕容翊這一生,不驚風浪,不畏毒傷,不受戕害,不減壽年……萬般吉祥。”
馮桓立在她身後,看斜陽鍍她雙肩單薄線條,橫平豎直,擔得住日月,也擔得住此刻墳場悽悽的風。
她是金尊玉貴的皇儲,是這大乾未來的主人,與生俱來的尊嚴與驕傲,她的雙膝只跪天地,君親師都未必能讓她屈膝。他也見過太多皇族貴族薄涼寡情,天經地義,從未想過他們的皇太女,如此情義深重,義無反顧。
半晌,他百感交集地道:“殿下,何至於此。”
“我覺得至於,就至於。”
“那傢伙真是……吃齋唸佛十輩子,才求來今生遇見您吧。”
“這事你不許告訴他。”鐵慈道,“焉知我又不是吃齋唸佛十輩子,才遇上了他?”
馮桓不說話,只默默跟在她身後,幫她清理地上雜草碎石。
他忽然搓了搓手臂,道:“怎麼這麼冷?”
再一抬頭,看見漫天紛紛揚揚雪花飄下來。
馮桓揉揉眼,再揉揉眼。
開什麼玩笑。
這是燕南,地氣炎熱,終年無雪,更不要說現在正是四月深春。穿薄衫都出汗的天氣。
他看著頭頂一方飄雪的天空,和不遠處依舊爛漫的明霞,看看那風雪逐鐵慈而去,看見風雪之下鐵慈一步一跪的單薄背影,愕然半晌道:“做什麼?烘托氣氛嗎!”
很快他就確定了果然是烘托氣氛。
一場冷雪之後,地面結了冰,還就結了鐵慈往墓園道路的冰,這讓鐵慈的每一步都跪在了冰碴子上,膝蓋上很快就血跡斑斑,起身時淡紅的冰屑簌簌而落。
隨即轟然聲響,天邊忽然被一片黃色遮蔽,這片黃色如薄雲飛動,很快接近,四面風聲呼嘯,樹木搖曳,馮桓只覺得黃影劈頭蓋臉撲下,噼裡啪啦之聲起,什麼細小的東西接連不斷地打在臉上,臉皮子生痛,馮桓伸手一摸,摸到一手的沙。
這陣卷沙狂風很快捲走了冰雪寒意,卻越來越大,直衝鐵慈後背而去,吹得她長髮繚亂,滿頭沙土,馮桓眼睜睜看見風中黃沙忽然收束如杵,重重搗在鐵慈後心。
他一聲驚呼,卻看見鐵慈身子一矮,竟然趁著這風沙一搗之力,在冰路上一個滑跪,足足滑了三丈之遠才停下,倒省了一段路的磕頭。
馮桓想笑,又覺得心酸,他袖子掩面等那陣風過去,下一刻忽覺炙熱,再睜眼看見冰路忽然都化成了水,而兩邊的野草已經燃起。
鐵慈就那樣在水裡磕頭,跪下去水花四濺,起身時衣角髮絲燃上火星。
如果她慢一點,天上就會有一道狂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