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約定?」
「裴真不讓說。」
百里決明七竅生煙,心裡有個癢癢撓似的,兩個大男人能有什麼約定,難道拉勾上吊一百年,從此約定咱倆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你他孃的都說到『約定』了還藏著掖著,你故意消遣我呢?」
穆知深淡淡道:「裴真的原話是:前輩既然對在下有所保留,在下也應該對前輩有所保留,這樣我們才公平。」他從袖兜裡掏出一張宣紙,面無表情地展開,上面畫著一雙微笑的眼睛。由於畫得十分粗糙,且只有一雙眼,看起來十分詭異。
「這是什麼?你在鬼國見到的鬼?」
「笑臉。」穆知深道,「裴真說,要對你微笑,表達他的歉意。」
裴真那個小兔崽子,就知道他是故意的!百里決明咬牙切齒道:「你倆到底什麼關係?」
穆知深這回沉默了,他垂下眼,長而翹的眼睫微微顫動,好像在認真地思考。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鐵灰色的眼睛,道:「不知道,大概是黑夜裡一起趕路的人吧。」
「哈?」百里決明沒聽懂。
他把那張笑臉圖放在百里決明手裡,「前輩,不要惹裴真,他很記仇。招惹過他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他這話說得意味深長,百里決明很無語,怎麼的,裴真還能吃了他不成?
穆知深沒再說什麼,拎起刀,踅身跨出門檻。正要走,百里決明在後頭叫住他。
「對了,小子,問你個事兒,」百里決明說,「你是江左四家的人,應該和喻家走得很近吧?我徒弟這幾年過得如何,你可有所耳聞?」
穆知深沉默片刻,微微側過臉,道:「前輩不必擔憂,他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他說完就走了,簷角的風鈴在他頭頂搖擺,聲音清脆,叮叮噹噹纏綿的一長串。他沿著夾道走,身邊經過許多宗門弟子,個個見了他像看見鬼似的,避而不及。他沒有在意他們,目不斜視,拾階而上。經過已經凋謝的辛夷花,經過青色的垂柳,到了種著杏花樹的院子,推開裴真寢居的門,再闔上,跪坐在烏漆小案前。
上面擱著一張地圖,畫的是一個巨大的堡壘,地圖上有一個血掌印,透著一股不祥的陰冷氣息。
「這是你要的鬼堡地圖,為了繪製出這份地圖,我折了一個鬼影在裡面。你真的要回去麼?」裴真斂眉輕嘆,「那是連鬼魂都出不來的鬼域啊。」
「要去。」穆知深把地圖收起來。
「何日啟程?」
「不知道,沒想好。」
兩個人相對著沉默,裴真素手執盞,靜靜喝茶。其實他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只是對著百里決明才有多說幾句的興致。穆知深更不愛說話,兩人都不言語,四下就安靜了,窗外有簌簌風聲,飛花落進窗前小桌。穆知深站起來,開啟門,天光潮水一樣洩進來,照亮晦暗的房間。
「謝尋微,」臨走前,他忽然回頭,「你什麼時候行動?」
「快了。」裴真淡淡說。
「很好,」穆知深說,「我為你拔最後一次刀。」
第46章 會盟(二)
雨絲淅淅瀝瀝,泥土在腳下濕黏黏的,青草的味道從裡頭滲出來。山溝溝裡,路上沒人,偶爾看得見幾條耷拉著耳朵的土狗。幸好沒人,要不然得嚇死。謝岑關看著水坑裡的倒影,自己滿身都是血,右手小臂郎郎噹噹,一甩一甩的。
黃泉鬼國真不是人去的地兒,他想,不知道百里決明那個傻子逃出來沒有。
他到了山腰,吃力地畫出一個符咒。面前的空氣裡泛起漣漪,他跨過無形的氣牆,前方顯露出一個小小的村落。他走不動了,往地上一趴,哀嚎道:「來輛牛車!你們老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