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樣,前夜親身經歷過那類狂風驟雨一般的意外遭遇。就會覺得‘不可能’這三個字就會一下子失去意義。在那十個小時裡,我對於現實獲得了無限多的認識,遠超過在那以前四十多年中產階級方式的生活體驗。
“不過,在他表示懺悔的娓娓自述時,還有另外一點使我大吃一驚,那就是他眼睛裡的那股熱病似的光芒。一談到賭錢,他就目光炯炯,臉上所有的神經像觸電似地不住抽搐。單單這麼複述一遍,他就興奮起來,他的雕塑式的臉上重繪出種種緊張情狀,忽而狂喜,忽而苦惱,清晰得極為驚人。他的手,這雙奇妙的手,骨骼纖細,神經過敏,不由自主地開始動作,跟它們在賭檯上一般無二,又是那麼猛如兇獸,又是那麼迫不及待變化多端。我看見他敘述時,這雙手從手腕起突然顫抖不已,手指猛力鉤曲緊緊拳攏,接著驀地一彈一齊張開,又重新絞成一團。當他講到偷取胸針時,兩隻手像閃電一般突然伸出(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做了一個迅速偷竊的動作,我簡直好像看見他的手指瘋狂撲向那件首飾,急忙把它緊握在手掌裡。我感到一種無名的驚恐,看出這個人全身血液沒有一滴不曾受到他自己的激情的毒害。
“他的敘述使我感到震動驚駭的僅僅只有這一點:一個年輕、爽朗、本性純潔的年輕人,竟這麼可憐地受制於一種荒唐的激情。因此,我認為自己首要的責任在於親切地說服我的這個萍水相逢的被保護人,告訴他必須馬上離開蒙特卡羅,這地方的誘惑危險透頂,必須在今天,趁著丟失胸針的事還沒被發覺,趁著他的前程尚未永遠斷送,立刻轉回家去。我答應給他路費,給他贖取首飾的錢,只有一個條件:他今天就動身,並且向我起誓,以後再也不碰一張紙牌,或者進行任何賭博。
“我永遠忘不了,當我答應幫助他時,這個誤入迷途的陌生人,是如何懷著感激的熱情聽我說話的。他像是在一字一字地吞飲著我的話,突然,他將兩手隔著桌面伸過來,以一種在我記憶中難以磨滅的姿勢,抓住我的雙手,彷彿是在膜拜神靈默許宏願一樣。他那雙瑩亮而略顯惶亂的眼睛裡噙著淚珠,由於幸福激動,全身神經質地顫抖。我已經嘗試過不知多少回,想向您形容他的身姿體態所具有的世間唯一的表情本領,可是,但是他這時的神態我卻無法向您形容。因為,它所表露的是一種超逸凡俗的極樂至福,平時一般人的臉是無法向我們表現出這種幸福之感的,只有當我們夢中醒來,依稀記著有一個隱隱消逝的天使面容,那一團白影還可以和它相比。
“何必隱瞞呢:我那時看著他確實心神盪漾了,領受感謝是幸福喜悅,這般透澈的情意更是少見,溫存的柔情使人舒服,對於我這個素來拘謹冷漠的人,他的這種強烈的感情流露對我來說確是使人心情舒暢,使人無比幸福的新鮮感覺。而且,自然景物也隨著這個曾受摧殘的人,經過隔夜一場暴雨驀然復甦了。我們走出餐館時,寧靜無波的大海萬里澄碧,晶瑩光亮,直伸天際,水天交融,只有在那高天之上,襯著另一派蔚藍,時而有幾隻輕鷗往來翔掠,點綴出些許白影。裡維耶拉一帶的自然風貌您當然十分熟悉。它總是那麼秀麗宜人,卻又象畫片似的蕪遠平曠,無盡的彩色舒徐有致地緩緩映入眼中,恰似一位墉懶的睡美人,漫不經心地聽憑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