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上飯就不錯了,夢裡都不知道富貴該是啥樣的!五歲阿父去了黃泉,十歲阿母到了地府,他們倆倒團聚去了,這世上孤零零丟下一個我,到處混吃混喝。我呢,那時住在舅舅家,舅舅是個賭棍,跟舅母三天一打、五天一撕,舅母哭天抹淚回孃家,舅舅在賭場裡吃便宜飯食,我呢,就到裡坊裡誰家門口坐下哭,哭到那家門開了,順勢蹭一頓飯。要不是阿父當年人緣還好,我大概也死哪個角落旮旯裡了。”
他笑嘻嘻說,心裡卻酸浸浸的。裡坊裡大多也是蓬門小戶,日日吃乾飯都嫌奢侈的。唯有條件好些的是沈屠戶家,他五大三粗有力氣,殺完豬家裡有常常有豬下水,所以他們家的肉香味總是最吸引楊寄的涎水,他蹲在沈屠戶家門口的時候也最多。
他哭起來七分真情,三分假意——父母早早離世,做孩子的沒有不傷心的;但是,傷心又不管飯,想在這世道活下去,還得自己挺腰子找活路。往往哭個一刻鐘,沈以良便來開門了,摸著楊寄的頂心頭髮嘆聲氣:“唉,楊功曹是個好人,青黃不接時常見他接濟鄉里。可怎麼好人不長久呢?”說完,把楊寄邀進家裡吃飯,熱湯熱飯,還時常有肉,小楊寄吃得唏哩呼嚕,大快朵頤。
跟那些把他當叫花子,拿碗剩飯打發他的人家比,真是厚道極了!
他也是這樣,和沈沅混熟的。市井人家沒大戶人家那麼多避諱,因為倆小的曾經有那麼一次頭並頭的玩笑場景,所以,見到楊寄帶著小他兩歲的沈沅一起蹲地裡捉小蟲,街坊都笑他們是小兩口。楊寄圖著下回餓了還要來蹭飯,對沈沅那是無微不至,對她的壞脾氣更是絕對包容。
人,就是這樣漸漸習慣的。楊寄便習慣了聽沈沅的吩咐,做她的跟班;而沈沅也習慣了一邊對楊寄頤指氣使,一邊又刀子嘴豆腐心地照應著他。
可是楊寄的舅舅賭癮難戒,花光了楊寄父母留給孩子的錢糧,花光了他自己的積蓄,又把爪子伸向了他老婆的嫁妝。舅母實在受不得,帶著孩子回了孃家,一紙狀子告到縣衙,寧可不要自己的嫁妝本,只求帶著孩子與夫君和離。
楊寄的舅舅貪圖老婆的嫁妝,二話沒說在和離書上摁了手印,哼著小曲兒回家後,竟然還拍著楊寄的小腦袋說:“那個醜婆娘,我老早就不想要了!天天床頭打到床尾,還不讓我沾邊兒,娶了回家專門用來吵架的麼?外甥,這倒也好,咱們舅甥倆搭夥過日子,清淨!我呢,在賭場謀了份好差事,你小子機靈,一起去,幫舅舅掙幾個。舅舅有肉吃,也不會只叫你喝湯的!”
十歲的孤兒,哪裡有什麼選擇的權力?就這樣進了賭場。他頭腦聰明,學啥都快,玩樗蒲很快就出了名,秣陵那群賭徒們,戲稱他是樗蒲局裡的小神童,越發捧得楊寄日日鑽研樗蒲的技法,成就感非凡。
也正是這樣,他無心學習其他東西,一心投身賭博,終於釀到了後來的苦酒。
這些話無可與人言。楊寄獨自吞苦水。傍晚時下了操練場,曾川一行又興致勃勃來邀請他:“阿末,晚上天黑得早,蹲營房裡幹嘛呢?走,跟哥兒幾個去秦淮河上找點樂子!”衝他擠了擠眼。
楊寄呆呆地問:“秦淮河上有啥樂子?”
曾川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雛兒!你們秣陵沒有野雞寮子?秦淮河上的可比你們小縣城裡的風雅十倍!你小子十歲時小雀雀沒長夠,現在長夠了吧?”伸手在他腰下一探,猥瑣地笑了兩聲。
楊寄齜著牙,回拍了曾川一下:“去啥啊!下午操練都累死我了,倆胳膊拎那兩百斤的石鎖,痠軟得不行,晚上在小娘身上都撐不住。”
“撐不住你躺下呀!”那夥男人沒啥好話說,擠眉弄眼地只是壞笑,“秦淮河上的小娘,啥本事沒有?怕她們在上頭就伺候不了你了?胳膊痠軟不是個事兒,只要你那_話_兒不痠軟就行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