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要白日黑夜都點燈。一百七十八天我一直在這窯裡,除了哭,罵,破壞東西,謀劃著怎麼能逃出去,我能做的就是把燈點著吹滅,吹滅了又點著。黑亮回來後給燈添煤油,疑惑著怎麼油又幹了,說白天裡你也點燈?窯裡黑我不點?我瞪著他,他嘴唇像瓦片子一樣上下動著說不出話,遞過手巾,讓我擦擦鼻孔。我的鼻孔裡肯定全是燈燻的黑灰,我偏不擦,又去點燈,還撥大燈芯:就要浪費你家的油!
但是,每當燈一點著,燈就暴露了我的恐懼和膽怯,豆大的一粒焰,發出的是紅的光,白的光,其實是黃光,瑟瑟縮縮,顫慄不已。
我在燈下展開了紙團。
老老爺能把紙團扔給我,而且是揹著黑亮爹偷偷扔給我的,我以為老老爺是在同情我了,在紙上給我寫了這裡是什麼村什麼鎮什麼縣什麼省,他要我知道這一切了,可以尋找機會把我被拐賣的資訊傳遞出去讓娘來救,或者,在紙上給我列出一條逃跑的路線。但是,紙上畫著的竟是一幅別樣的圖:
紙上的星圖,我無法看懂。這或許是老老爺拿著這張圖在對看著天上的星吧。我隔著窗格再往夜空去看,繁星點點,我不能把圖紙上的星和那些星對上位。失望,怨恨,使我對著黑亮爹的窯門唾了一口。
沒想黑亮爹就在這時又開了窯門出來,走向井臺,手裡提著那雙高跟鞋。
2
村子
那是我的高跟鞋呀。
我在城裡就買了這一雙高跟鞋,真皮的,五百元,把娘收撿來的兩架子車廢品賣掉了買的。為此,娘跟我慪氣,說高跟鞋是城市人才穿的,你亂花的什麼錢?!這話我不愛聽,我告訴娘:我現在就是城市人!這錢算我借的,會還你的,五百元還五倍,兩千五百元!
我穿上了高跟鞋,個頭一下增高了許多,屁股也翹起來,就在屋裡坐不住,噔噔噔地到街道去,噔噔噔地又從街道返回出租屋大院。房東老伯說我是飛著走哩:呀呀,誰會覺得胡蝶是從鄉下來的?娘說:鄉下人就是鄉下人,烏雞是烏在骨頭上的。老伯說:胡蝶天生該城市人麼,現在城市姑娘都學外國人,不惜動手術要把牆面臉削成個牆稜角臉,她本身就長了個牆稜角臉啊!我的臉是小,一巴掌就罩住了,以前我還自卑我的臉不富態,原來我這是城市裡最時興的臉!我就買菜買米時又偷偷私扣下了錢買個穿衣鏡,每日一有空就在鏡前照,照我的臉,照我的高跟鞋,給鏡說:城市人!城市人!娘罵:讓鏡吃了你!
高跟鞋現在卻提在黑亮爹手裡。
從進了這個窯那天起,黑亮就脫去高跟鞋,給我換上了一雙布鞋,說是他娘還活著的時候就給未來的兒媳婦做了鞋,一針一線在燈下做的。我不穿,失去了高跟鞋就失去了身份。我把布鞋踢飛了,寧願打赤腳。
你穿上。黑亮把布鞋拾起來還要我穿:你穿上了,我娘在九泉下會笑的。
我說:你娘會笑哩,我娘正哭哩!
我和黑亮在窯裡搶奪著高跟鞋。但我如何雙目怒睜,咬牙切齒,破口噴罵,號啕大哭,還是搶奪不過黑亮。
黑亮說:我可是掏了三萬五千元呀,五千元還是我多給的。
我說:是不是看我是城市人又年輕漂亮就多給了五千元?你就是掏十萬一百萬,你覺得一頭毛驢能配上馬鞍嗎,花是在牛糞上插的嗎?
我看見黑亮是蔫了下來,渾身上下騰起來的紅光漸漸退了,又黑又瘦地站在那裡。但是,他還是把高跟鞋抱在懷裡不肯給我,後來就放在了他爹的窯裡去。黑亮爹從此每天晚上用繩子把高跟鞋拴吊在水井裡,第二天早上再把高跟鞋從水井裡提出來,一日一日,不厭其煩。
這是村裡的一種講究:凡是誰家有人丟失,或是外出了久久不歸,家裡人就把這些人穿過的鞋吊在井裡,盼著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