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他的新娘,刺刀在不停地捅,把我捅成了馬蜂窩,又像在捶餈粑,木杵在石臼裡成千上萬次捶,把熟土豆捶成了泥又把泥捶成了膠。然後就是吐痰,抹鼻涕,大小便,把我變成了一個廁所和垃圾場。
那一夜,我腦子裡都是看過的電視裡的《動物世界》:一群獅子撲倒了一隻鹿,扭抱著翻滾,咬住嘴巴不讓喘息,撕扯腹部的皮,血咕嘟咕嘟冒泡兒,拉出了白色的腸子。鹿的眼睛一直睜著,身上的肉一塊一塊都沒有了,腿還高舉,頎長健美的腿,小小的秀氣的蹄腳。
那一夜我就是一隻被剁了頭的雞,突然地從案板上掉下來,狂亂地撲稜著翅膀而逃,無數的叫聲和笑聲,無數的眼睛在看著,沒人肯幫,也沒人說那裡是牆旁邊是門,雞終於碰上牆倒在地上,最後成了人家的美味,留下來只是一堆雞毛。
到了第六天,太陽照在窯窗上,一片紅光,紅光又落在炕上,我看著到處都是血。黑亮說:我不關你了,你不出去曬曬嗎?我覺得我已經死了,我的墳就在他的肚腹裡。黑亮見我不肯出去,又說:做媳婦就都要那樣的……那你再睡吧。我忽地從炕上跳下來,雖然我立腳不穩,下身還疼痛得鑽心,但我扶著炕沿站直了,他讓我再在炕上睡,我偏要出來,我就是冷到冰也要有硬度,破成玻璃碴了也要去扎輪割胎放它的氣。
快一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走出來窯,像出了墳墓,像是再生人,而我在窯門口跌倒,太陽如刺蝟一樣,光芒蜇得我眼睛睜不開。我扶著門框往起站,礆畔上有氣在冒,氣是一絲一縷的,和池塘裡的草一樣,浮浮嫋嫋地朝上長。老老爺就在那葫蘆架下。架上的藤蔓已經乾枯了,但依然在盤繞,像一層層黑的繩索,老老爺在拆那些葫蘆上的木盒子,木盒子在葫蘆還小的時候就套上去的吧,木盒子一拆掉,吊著的都成了方葫蘆圓葫蘆兩個三個肚子的葫蘆,上邊竟還有著字。我大聲叫:老老爺!老老爺!老老爺沒有理我,拉過來一個葫蘆看上邊的字,我瞧見那個是個德字。然後仍是給了我個後背,進他的窯裡去了。
我沒有怨恨老老爺,其實老老爺即便應了聲,我能給老老爺說些什麼呢?
從那以後,窯門是再也沒有從外邊掛鎖,我是在窯裡一聽到毛驢叫喚,就出來坐在礆畔上。幾時的風,使葫蘆架的一根支柱歪了,藤蔓的一角撲塌了下來,但還吊著葫蘆,葫蘆乾硬如骨。一隻烏鴉從土崖頂上飛回來,快要到白皮松上了,卻突然如石頭一樣墜下來砸爛在磨盤上。兩隻雞在搶奪著一條蚯蚓,蚯蚓不是軟東西了,拉直了像一根柴棍。瞎子揹著簍又要外出了,他在踏下左腳時聽到了叭嚓一聲,忙跳開來,差點摔倒,一隻蝸牛還是稀爛在那裡了。風在吹,吹歪了黑亮爹窯上冒出的炊煙,風箱噗嗒噗嗒地響著就停下了,黑亮爹好像在說:老鼠鑽到風箱裡了。炊煙由白變黑,從窯門口湧出來流向礆畔沿,那裡荊棘烏黑,晃動著掛著的塑膠袋和紙屑。到處都有著屍體,到處都有亡靈在飄浮。我看著各個窯洞門,那真的不是我在窯窗裡看成的蘑菇狀了,是男人的生殖器,放大的生殖器就豎在那裡。
越來我越覺得在去窯裡或者去廁所,身後似乎有人跟著,能感到一種氣息,甚至還聽到了故意放輕腳步的沙沙聲和憋著氣的呼吸聲,我一下子渾身就僵硬了,手猛地在後邊一打,什麼都沒有打著,回過頭去,什麼又都沒有。睡在土炕上了,覺得哪兒都在響,有什麼東西在被子上走,腳好像很大,又小心翼翼,我忽地腳一蹬,撩開了被子,但被子上還是沒有什麼。我老在懷疑窯裡有蠍子,把方桌移開,把櫃子和那些麻袋土甕統統移開看了一遍,然後用灰撒在炕周圍的地上,時不時要觀察上邊是否有爪痕。老在懷疑黑亮爹在飯裡煮的菜沒有洗乾淨,上邊有卵,就覺得卵在我肚子里長成了蟲,趴在腸子上,腸子有多長它就有多長。老是懷疑窯洞東面牆壁上那道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