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是個勞改場,判了刑的犯人被帶出來勞動,幾十人在野外幹活,只有一個當兵的看守著,不怕犯人逃跑,因為根本逃跑不出去。我知道他在說謊,最少也是誇大其詞了要嚇唬我。我也裝著什麼都沒聽懂,坐在那櫃檯裡,翻看那一本貨價冊子,說:哦,這難的,貨就得十倍八倍地加價啊!
店門外進來了三個人。
黑亮認識這三個人,說是五里外謝家溝的,打過招呼,來人說要買火盆,黑亮熱情地把所有火盆拿出來讓挑選。來人反覆看著鐵鑄得有沒有砂眼,又敲著聲聽脆不脆,眼睛卻時不時看我。他們看人是死眼子,我把頭低下去又翻貨價冊子。啥價?三十個錢。吃人呀,黑亮!你試試分量麼,收廢鐵也得十多元吧。一半價,我們拿三個。不行,那賠完了。二十元。二十個錢我還想要哩。來人說:三十元是不是連人帶貨一場買?黑亮說:別胡說,她是我媳婦。來人說:是你媳婦,你有這樣的媳婦?!黑亮說:我咋不能有這樣的媳婦?!來人就又死眼著盯我,說:你在哪兒買的?黑亮說:挑你的火盆!來人一直嘟嘟囔囔,說你黑亮的貨太貴了,掙下狠心錢了,能買下這麼好的媳婦啊。最後只買了一個火盆,價錢是二十三元。
買火盆的一走,黑亮說:我會賣貨吧。我說:賺了多少錢?黑亮說:三元。我說:三元錢還算會賣?黑亮說:他們能忌妒我這值多少錢呀!再說,他買了火盆就得來買炭吧,水壺吧,買茶買茶碗,還得有火盆架子,火鉗子吧?要買的東西多了,我就不會再落價啦!
後來,又有人來買盆子,買手巾,買釘子和塑膠水桶,都是喋喋不休地討價還價,拿眼睛掃我,我渾身的不舒服,吐的唾沫更多。黑亮卻極興奮地把每一個顧客笑臉送走,就撥打算盤,清點收入,把一沓錢給我。我不要。他說:你以後要給咱管家的,賺的錢你拿上。
我說:路上咋沒見過往的車?
你拿上。黑亮還在說,你一來買貨的就多了,你拿上麼,平日就我那手扶拖拉機,哪裡還有啥車呀,拿上。
我雙手支了腦袋往外看,看到了遠處一排柳樹,樹樁粗得兩個人才能合抱住吧,卻只有一人高,上面長滿胳膊細的枝股。我說:這兒也有砍頭柳?黑亮說:有呀,每年都得砍了舊枝讓它長新枝,不砍它就死了。我說:人賤樹也賤。黑亮說:你說誰的?我說:我說我哩。櫃檯上落了一隻蒼蠅,黑亮拿蠅拍去打,蒼蠅卻站在了蠅拍上。就在那排柳樹的右邊,還長著一棵樹,形狀和柳樹不一樣,我說:那是不是苦楝子樹?黑亮嗯了一聲,卻立即說:不是。但我看清了那就是苦楝子樹,麻子嬸給我的苦楝子籽一定就是從這棵樹上摘下的。苦楝子樹也是太老了,幾乎樹樁都是空的,有什麼鳥正從那空洞中飛出來。黑亮又說了一句:那不是苦楝子樹。而村長和桂香便從柳樹後閃出來,還一塊往店裡來了,村長好像說了什麼話,桂香轉身又離開,手裡提著一隻野雞。我轉過了身子,把面朝著貨架,村長不叫黑亮,偏在叫我:胡蝶!胡蝶!
村長呀!黑亮主動招呼了:又打了野雞啦?
胡蝶當老闆娘了!村長說,這就對了麼,安心過日子,你家裡是村裡的富戶啊!
黑亮說:她身子不舒服。
我要她看著我!村長有些生氣了。
我轉過身,我說:村長強勢呦。
他說:強勢?我這算什麼強勢?!別的地方就是中午結婚,你知道這裡為啥晚上結婚?以前韃子人管著的時候,誰家的新媳婦初夜權都是他們的,漢人才在晚上偷偷娶親的,這才一直到了現在成為風俗。
我說:村長恨自己不是韃子人?
他哈哈笑起來,說:本村長是共產黨的人呀!可我告訴你,胡蝶,黑亮按輩分把我叫大大的,你也得叫我大大!噢肚子都這麼大了,好地麼,種子一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