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爺卻說:我就等著這一頓哩!黑亮爹就說:給你老老爺端!老老爺直直走過來,把鬍子分開兩撮,掏出皮筋又紮了,露出嘴,說:今日這飯得上桌子啊!黑亮爹噢噢地叫著,跑進我的窯裡取出來方桌放在井臺邊,桌子上擺上了鹽碟子,醋碟子,辣碟子,蔥花碟子,還有那個木刻的雞。
我們都端起了碗,黑亮爹動了幾下筷子,開始吃旱菸,他在用力地吸,煙鍋上不冒一絲一縷,緩緩噓了,煙就如扯不斷的線從口裡鼻裡飄出來。他的頭上迷著一層灰,我把手巾給黑亮,讓他去幫他爹把灰拂掉,黑亮說:那不是灰。再看,果然不是灰,是他的頭髮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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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亮提出讓我和他一塊去雜貨店,我還說:別讓我跑了?!黑亮說:我的孩子長大啦。黑亮說的是對的,我的肚子已經大得像扣了個鍋,走路都喘的,哪裡還能跑?但我收拾了頭髮,又穿上了那雙高跟鞋。黑亮說你腳有些腫就不穿了吧。我偏是要穿。去雜貨店得穿過村子,我見了任何巷道都稀罕,就鑽,像老鼠一樣,黑亮不斷提醒腳下的坎呀坑呀的,對狗說:帶路呀!狗搖著尾巴在前邊跑。巷道長短寬窄不同,橫七豎八的又複雜,常常是這戶人家的窯頂上,又是另一戶人家的庭院或礆畔,看似雜亂,其實有序。在巷道里碰著人了,都是一驚,說:黑亮領媳婦認門啦?黑亮就說:這是跛子叔家,叫跛子叔!他總是讓我叫什麼叔什麼嬸的,我小聲叫了,那些人偏說:聲小得像蚊子,你再叫!然後他們先嘎嘎嘎地笑,拿出蒸的土豆讓我吃。
雜貨店就在村南口,前邊有一條胳膊粗流水的河,河岸一條東西方向的路,高低不平,膛土多深,我能認得我就是從這條路上來的。我往遠處看,路在東邊是爬上那道梁就看不見了,路在西邊還在溝道里,後來也隱在了崖彎後,而岸上有羊在蠕動,不知道羊怎麼爬上去的,可能是下不來了,咩咩地叫。黑亮說:快到店裡歇著吧。雜貨店不是窯洞,三間式的兩層土樓,黑亮說這原本是戲樓,樓上演戲,樓下是村裡的公房,土地承包到戶後公房沒有用,大前年他給村委會出了兩萬元把公房作了店,而公房裡存放的一些木料和以前唱戲鬧社火的鐵芯子、火銃子、鑼鼓什麼的全堆到戲樓上:十多年都沒唱過戲或鬧社火了,等咱的帶把兒過歲的時候,我請一臺來熱鬧他個三天三夜!我說:啥是帶把兒的?黑亮說:就是男孩呀。我說:你就敢肯定生男孩?黑亮說:肯定!我說:生了男孩又是找不下個媳婦!說這話時,我心裡一陣發嘔,吐出的不僅僅是酸水,把早上吃的飯全吐了。嚇得黑亮又是給我倒水涮口,又是替我揉後背,把我扶到店裡的椅子上坐了,半天我才緩過勁來。
瞧見了吧,這村裡除了外出打工的,我應該是日子過得最好的。黑亮在給我誇耀。
有地圖嗎?我翻著幾本印著的老掛曆。
地圖沒有。
有電話嗎?
電話?!
沒電話你咋聯絡鎮上縣上的貨?
村裡只有一部電話,安在村長家。
說完了,黑亮愣了一下,但他看見我在看著他,他就笑了,說進貨根本用不著聯絡,他只要去一趟鎮上或縣上,有什麼就販什麼。我聽不得那個販字,覺得頭皮麻,皺了一下眉,黑亮也意識到不該使用那個字眼了,改口說他看見什麼貨村裡能用上他都進貨。接著他給我講進貨的艱辛:這裡到鎮上開手扶拖拉機得四個小時,步行得兩天。到縣上那更遠了,開手扶拖拉機得七個小時,步行得四天。要過七里峽要翻虎頭嶺,要經老鴰溝和南洛川,再去莽山到黑狐岔,還上烽火坡繞月亮灘。沿途沒有幾戶人家,路上有蛇,樹上有馬蜂,還有狼呀豺狗子呀野豬呀和鬼。夏天裡太陽能把人皮曬裂,冬天裡又都是冰溜子,不小心滑下崖,連屍首也難找著了。他還說:鎮上那兒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