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沒接他的話,只問了一句:吃了沒?村長說:我不餓。黑亮爹說:不餓就是沒吃麼,黑亮,給村長盛上飯!黑亮盛了飯,村長也就端上了,對我說:你公公這麼熱情的,不吃都不好意思麼,你要生男娃呀!我說:有飯吃就說中聽話?!黑亮說:真要生男孩,肯定是個方嘴,方嘴吃四方麼!村長就長了個大嘴,但不是方的,他說:嫌我吃飯啦?黑亮笑著說:能吃是看得起我家麼,胡蝶,再給炒一盤韭菜去!我裝著沒聽到,起身往老老爺的窯裡去。黑亮就打岔說:你咋能看出要生男孩?村長說:瞧胡蝶的氣色麼,懷女孩娘漂亮,男孩才讓娘醜哩。
村長是連吃了三碗,不停地說黑家總算把脈續上了,以後再不擔心大年三十晚上窯門上沒人掛燈籠,正月十五祖墳上也有人燒紙點燈了。說得黑亮爹高興,又拿了酒來喝,還喊來了四五個人陪村長。村長就擺排起村裡這幾年變化大呀,日子富裕了人也顯得客氣,這不,走到哪都有酒喝。在座的幾個就說:你是說你當村長這幾年?村長說:柱子他爹當村長的時候,甭說能讓大家富裕,就他自己都窮得幹?打得炕沿子響!你見過他在誰家喝過酒還是喝過茶,涼水都沒人給他舀!一個人說:你當村長又把啥富了,頓頓是不吃土豆啦,還是走親戚不借衣服啦?!村長說:銀來你沒良心,你在誰手裡娶了媳婦?!村裡原先多少光棍,這幾年就娶了六個媳婦,黑亮也快有孩子了,這不是變化?銀來說:哪個媳婦不是掏錢買來的?村長說:是買來的,你沒錢你給我買?錢是哪兒來的,你咋來的錢?!你狗日的不知感恩!
葫蘆架重新撐起後,因為斷了好多藤蔓,新架子就又小又矮,狗鑽在下邊乘涼。老老爺把窯門墩上的一本書收起來讓我坐,我說你還看曆頭?他說,你以為你老老爺只有本曆頭?那是本老縣誌,今日立秋,在查查歷史上立秋後發生過什麼異事。我說今日是立秋呀,那咋還這麼熱的?他說,是熱,去年是三十年裡最熱的夏,可立秋那天就涼颼颼的了,今年是有些奇怪。我說那你不看看你的東井啦?!他說咋能是我的東井?我現在就等著天黑嚴了看呀。卻問我:你還沒看到你的星?門墩太低,我坐不下去,就扶著葫蘆架,架下的狗卻在舔我的腳,我說:走開走開,你倒會尋地方。把狗踢走了,我說:我不看了!我是在給老老爺說氣話,話剛說完,肚子裡突然咚咚咚動了三下,頓時難受得又要吐,咯哇咯哇了一陣,什麼也沒吐出來。差不多十天了,肚子時不時就動那麼幾下,而且越來越頻繁,一次比一次力量大,我明白這是孩子在發脾氣,在擂胳膊踢腿地攻擊我,我說:老老爺,我這是懷了孩子還是懷了啥妖魔鬼怪,他不讓我安生?!老老爺卻在說:你肯定沒堅持看。
黑亮在喊:胡蝶,胡蝶!我沒有回應,一屁股坐在了門墩上,幾乎是把身子扔上去似的,天就很快地黑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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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天上的星特別繁,老老爺在觀察著東井,我在觀察著老老爺,他坐個小板凳上爬在高椅子上,躬著腰仰著頭的樣子讓我好笑,我說:老老爺你像個在水面上呼吸的魚。老老爺說:昂首向天魚亦龍麼。我說:是龍,老龍。就咯咯笑。老老爺說:你看你的星!我不看我的星,白皮松上空是黑的,我看了還是黑的,我看了也是白看,我就滿天裡數星星。從老老爺窯崖上空再到我的窯崖上空,一直到東邊坡梁西邊坡梁又往南邊坡梁的上空細細地數起來,七百三十八顆,再數了一遍卻成了七百四十二顆,竟然是一遍又一遍數目都不同。老老爺說:那我教你認東井吧。就指著礆畔上空的對等組成個方框的四顆星說那是水府,水府東邊那斜著的四顆星成為一串的,又在串頭上方還有一星的那是五諸侯,看到了嗎,五諸侯和水府的下面有八顆星,八顆星分為平行的兩條,各是四顆星,那就是井,井星的左上方,靠近五諸侯的那顆星是不是隱隱約約,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