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訾米好,我們就離開了楊家。
* *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黑亮爹給黑亮說,他是在雞叫頭遍了才給立春臘八徹底把家分了。先是立春認為他有了訾米,三分之二的家產都歸了臘八,覺得太虧,臘八就表態:如果訾米能給他,血蔥當然還合夥經營,收入一分為二,而家裡的財物除給一甕糧食一口鍋兩個碗外,他什麼都不要了。立春說:讓我弟吃腥去!但你要在先人牌前發個誓。臘八就跪在先人牌前說:爹,娘,我會讓訾米給你們生一炕孫子的!當時訾米就搬進了臘八的窯裡。
黑亮爹說著這些話,就起風了。這風是一股子暴風,從西北原上呼嘯地刮過來,沒有跡象,毫無道理,突然間黑土黃沙在空中舞了龍,村子裡剎時噼裡啪啦響,誰家的廁所屋頂被掀翻了,誰家的席在飛,誰家的豆稈垛子倒了,狗吠驢叫,似乎地皮都要揭起來。礆畔上的耱咵地摔在磨盤上,磨盤上晾著豆子的簸箕落到井裡,掃帚在跑,雞像毛蛋一樣滾,白皮松上的烏鴉巢掉下來三個,而葫蘆架如帳篷忽地鼓得多高,又忽地陷下去,然後就搖擺著歪了一角。一家人端了碗往窯裡跑,我的筷子也從手裡颳走了,黑亮在喊:老老爺老老爺,把門窗關好啊!
老老爺的窯裡卻出來了三朵。三朵是一大早就來找老老爺說個事的,他和老老爺出來先抱住了葫蘆架的立柱,再在立柱上繫繩子,企圖把繩子拴在門框上能穩定住葫蘆架,但繩子還沒拴上,葫蘆架嘩啦一下就坍了,藤蔓撲沓在地上又從地上往上躍,就像是一堆亂蛇。
三朵說:老老爺,這大的風,咋有這風,這是從哪兒來的風?
黑亮也跑過去,黑亮說:是不是從熊耳嶺刮來的?
三朵說:熊耳嶺刮過來的風從來不是這樣的,這是妖風麼,狗日的妖風!老老爺,這是不是從城市刮來的?他孃的風!
老老爺就在那一堆藤蔓裡,抱著三個葫蘆,鬍子吹得蒙了臉,露出了沒牙的嘴,嘴一直沒說話。
東坡樑上又有了金鎖的哭墳聲,風把聲吹得像撕碎的紙屑,七零八散,時續時斷。
* *
我的身子越來越笨了,一笨人就覺得蠢,腿腳浮腫,反應遲鈍,不停地打嗝,便秘得更厲害,黑亮說要多活動著好,到村裡去轉轉麼。他是完全地放心我了,我卻沒了力氣去轉,整日坐在礆畔上,一會兒換一個姿勢,一會兒換一個姿勢,怎麼都是難受,而且腿上,腮幫子上,甚或是全身,說不來的就那麼跳動一下,驚得我就出一層熱汗。村裡有婦女來找老老爺的,或向黑家來借東西的,來了一看到我,就給黑亮說:讓你爹給你媳婦吃好呀!黑亮說:好著呀,天天都過年哩。她們說:那你媳婦咋瘦成這樣?!我說:不想吃,吃啥都吐麼。她們說:你正在受罪哩,不想吃要硬著吃,吐了再吃,要不人受不了啊!她們一走,我在拖拉機倒後鏡裡看我,腮幫子陷得更厲害了,眼睛也鼓出來,可怕的是臉上密密麻麻了雀斑,像蒙了一層黑皮。
在那一日傍晚,拴牢的媳婦領著她三歲的孩子來,給我帶了一瓶蜂蜜,說是她家養的蜂,這蜂蜜沒摻假,讓我每日早晚沖水喝就可以通便。我感激著她,但我討厭那孩子,那孩子對我的大肚子好奇,竟過來摸了幾下,我換個地方坐了,他還是跑過來摸,我就呵斥起來,使拴牢的媳婦很難堪。吃晚飯時黑亮問起這事,說對村人要和氣,小孩愛來摸肚子那是好事。我說那算啥好事?黑亮說這是他爹說的,新箍了窯,如果小孩進去玩得開心,那是窯裡風水好,小孩哭鬧,就是窯裡有邪氣,如果一個人快要死了,小孩子拉都拉不到跟前去哩。正說著話,村長又是披著褂子來了,黑亮爹說:你這褂子呼呼啦啦的,就覺得你要上天呀!村長說:你說得好,只要咱鎮上的書記能上升去縣裡當政協副主席,那我真的就可能到鎮上當副鎮長!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