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米拉我往炕沿上坐,問我吃糖呀不,我說不吃,她開啟看她的箱子,裡邊全是她的胸罩、褲頭、絲襪子、假髮、耳釘、項鍊,也有一小罐紅糖。我有低血糖毛病,她說,捏一撮糖在嘴裡。我喉嚨裡又泛酸水,在地上唾起唾沫。
從窗子看出去,黑亮爹把一個櫃子挪到一邊,說:老大的。黑亮就在本子上記了。黑亮爹又拿起一個笸籃,說:老二的。挪到了另一邊,黑亮又在本子上記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物件分成了兩堆。黑亮爹說:祖先牌呢,啥都拿出來了,不要祖先啦?立春就進窯取祖先牌子,對我說:你和黑亮給咱造下孩子啦,種子就要成個棟樑哩!訾米說:啥給咱造下孩子啦,你出過力?!立春說:我沒出力,我給黑亮的血蔥。訾米說:血蔥厲害,你咋不造個孩子呢?立春說:地是鹽鹼地麼!訾米踢了他一腳,他抱著祖先牌出去了。
狗日的罵我是鹽鹼地?!訾米說:別人是實用的,我是藝術的。她忍不住再笑了,低聲說:以為我不會懷嗎,那些年我也是懷過三次的。我偏不給他懷,孩子是做愛的產物,我並不愛他,我是帶有避孕環的。
我差點叫起來,自己不懂這些,後悔沒和訾米早認識呀,自己才成了現在這樣子!我說:訾姐!我開始叫她是姐,我說我也不想懷呀,那我該咋辦呀?
訾米說:該咋辦?能咋辦?!去刮宮沒醫院,你只有讓他在肚子里長麼。
窯外再次吵開了,先是立春高聲,再是臘八高聲,兄弟倆像是在打槍,子彈越打越快,越打越稠。黑亮爹在勸解,但似乎不起作用。訾米側耳聽聽,臉上顏色就變了,卻說:是打的事麼,吵個哩!我說:他們經常吵?她說:過不到一塊了才要分家的麼。黑亮爹便在喊訾米:立春家的,你來一下。訾米半天不動,在鏡子前梳她的劉海,黑亮爹又喊了一聲,她拉著我出去。
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是,立春臘八爭吵起因於嫌財產分割不公,他認為把什麼財物都拿出來了,卻還有個大財物沒拿出來,那就是訾米。訾米買來的時候是花了三萬元,這錢是兄弟倆掙的,他當時說那先盡當哥的吧,就做了立春的媳婦,可現在要分家了,訾米也應該分,那就是:誰要訾米,就不能要櫃子,箱子,方桌和五個大甕,誰要櫃子,箱子,方桌子和五個大甕就不能要訾米。黑亮爹一下子主持不下去分家了,他說他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攤著手,嘴唇抖動著說不出話來。
黑亮說:臘八哥,這事就是立春哥同意也是違法的,婚姻法不允許啊!
臘八說:婚姻法讓拐賣媳婦啦?!
黑亮看了我一眼,他再不吭氣了。我看著訾米,只說訾米一定很憤怒了,要罵立春怎麼保護著自己的媳婦,臘八能說這話還不上去扇耳光?要罵胡說八道的臘八了,不管這嫂子是怎麼個來路,既然已做了嫂子,哪有這樣待嫂子的?!但是,訾米一直笑笑,好像這事與她無關,把放在地上的一個旱菸鍋子拿上吃起煙了。
這要聽聽你嫂子的意見。黑亮爹終於說了。
我沒意見。訾米說。
我說:你沒意見?你是人還是了財物?!
訾米說:我只是個人樣子!
訾米的話讓我突然醒悟了這個村子裡其實有些人並不是人,不是外人給他們強加的,而他們自己也承認。前幾天猴子和一個叫社火的吵架,社火罵猴子大白天的在巷口尿,巷裡那麼多人的你不把塞進褲襠裡,故意亮在外邊,還是不是人?猴子說:我就不是人,咋?!現在訾米也說她只是個人樣子。也就是訾米說了這話,我覺得訾米不是我要依靠的了,我若再給她交往,將來肯定和她一樣而我又沒她那麼個性格,我只會沉淪得連個人樣子都沒有了。我對黑亮說:咱回吧。黑亮說:我得寫契約呀。我說:這有啥寫的,回,你不回我就回呀!黑亮攆上我,說了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