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再倒回鍋裡,重新盛餄餎,澆湯,一直吃十幾碗二三十碗了,最後才把碗裡的湯喝掉。村裡人把這種餄餎叫“涎水餄餎”。我覺得不衛生,村裡過事時我是不去吃的。而我在家做餄餎了,給黑亮和他爹他叔都用大碗,餄餎和湯一塊吃喝,每人兩大碗就吃喝飽了。
如今我學會了做土豆。土豆可以蒸,可以煮,可以切成片和塊了炒或燉,可以切成絲熱炒和涼調。切絲時講究切得又薄又細。開頭我切時,黑亮說我切的是板凳腿,後來我能切細了,又為了快,刀就傷了我幾次指頭。現在我一邊和人說話一邊切,甚至晚上不點燈摸黑切,切出來真的是一窩絲。如果熱炒,切出的土豆片和土豆絲不過水,如果要涼調,切出來的土豆片和土豆絲就一定要過水,否則就粘成一疙瘩,既不好看也吃著不爽口。炒土豆片可以放醬油,涼調土豆絲卻只放醋,還要白醋。過水的土豆片和土豆絲,水裡就有澱粉,沉澱了,再攤成餅,炒這種餅,那就是粘粘,老人和孩子最愛吃。粘粘和肉片辣椒絲再一起炒,那是飯桌上的一道硬菜。把土豆片用繩子串起來,一條一條掛在牆上晾乾,乾土豆片和豆角南瓜一塊燜燉,又是另一種味道。還有幾種吃法:用土豆絲包蕎麵窩頭,用土豆絲煎苞谷麵餅,用土豆絲拌麵粉炸丸子,用土豆絲包餃子。還有一種叫擦擦,就是把土豆絲用蕎麵,或豆麵拌攪了上籠去蒸,蒸熟了澆上辣子蒜泥水吃。還有一種吃法叫餈粑。餈粑是把蒸熟的土豆放在石臼裡用木槌捶打,打成糊狀,還打,糊狀成了膠狀,拿出來澆上油潑的辣子,蒜泥水,醋和醬,滴兩點芝麻油更香。餈粑在捶打時十分費勁,而且十斤土豆只砸出五斤餈粑,只有重要的客人來了才做這樣的飯。最方便的就是蒸土豆和稀飯裡煮土豆,不要切,就那麼囫圇著。這種吃法幾乎村裡的人家一天至少有一頓,吃時嘴張得很大,眼睛也睜圓。但村子裡有好多人眼睛都不大,使我想不通。
如今我學會了騎毛驢,毛驢背上不墊任何東西,騎上去也不牽韁繩,從礆畔上走下去村裡的漫坡,經過那些錯綜複雜的巷道,甚至塄塄坎坎,我讓毛驢往左它就往左,我讓毛驢朝右它就朝右。如果雙腿一夾,它跑得噔噔噔,我在毛驢背上還抱著兔子。如今我學會了採茵陳,它嫩的時候和臭蒿分不清,只能看葉背,葉背發白,掐下了有一種嗆嗆的氣味。茵陳當然是一味藥材,能清肝明目,去毒敗火,但茵陳在長到三片四片葉時採回煮熟那是一道好菜。而它一老就不能吃了,只能割來曬乾當柴禾。如今我學會了認地椒草。這種草的籽在煮肉時放進去,能除腥味。學會了編草鞋,雖然人人都穿布鞋膠鞋了,下雨天村裡人還是要穿草鞋。學會了縫製腰帶,村裡年歲上了五十後都喜歡繫腰帶,黑亮爹是大熱天光了膀子也繫腰帶,他說不繫腰帶,身子好像直不起,是兩截。學會了用糜子做糕做酒。學會了用蒿子做笤帚,用黃麥菅根做洗鍋的刷子。
如今我學會的東西很多很多了,圪梁村的村人會的東西我都會,沒有啥事讓他們再能騙我,哄我。黑亮說:你最最重要的是學會了做圪梁村的媳婦了。這話我又不愛聽,每每在清晨我拿了笤帚掃礆畔,聽到金鎖又在東坡樑上哭墳,我就停下來,回窯換上了高跟鞋,然後再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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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亮的肚子已經大得站直了眼睛看不見腳尖,褲子也提不上,襠吊著,顯得腰長腿短。他一天三頓一口都不少吃,晚上還要再吃些什麼,吃完了就鼓腹而歌。我讓他減減肥,但老老爺卻在說男人要腰粗的,四十歲左右肚子還沒起來,那一生就不會發達了。
黑亮要發達,他不滿足經營那個雜貨店,與村長鬧過彆扭後,同張耙子三朵商量了,還是同意和村長一塊搞血蔥生產基地,條件是村長可以當頭,但起步錢三人平攤,日後賺了錢也三人平分。新的血蔥生產基地經過反覆選址,最後是定在村子坡梁後的野貓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