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驢不好好推,推著推著就把套繩弄掉了,瞎子在呵斥:轉磨道你都尋不見方向呀,是嫌給你磨的豌豆少啦還是嫌那炕土堆大啦?我看著那堆舊炕土,心突然地一陣疼,像針扎一樣:經過了前幾日的一場小雨淋過,舊炕土堆上長出了三棵芽來,是草芽子還是菜芽子,或許還是樹芽子,很小很嫩很綠。這些芽子怎麼就長在舊炕土堆上呢,它們只知道種子在適當的土壤和水分裡就發芽,一發芽就夢想著長成蔬菜長成花草長成樹木,可這是一堆舊炕土呀,堆在白皮松下並不是長久的,很快就要鏟了運走啊。我可憐著這些芽子,別的生命或許多麼偉大,它們卻是如此卑微下賤!
我開始不吃不喝,不和人說話,真的病倒了。
我一病倒,這嚇壞了黑家人,黑亮已不到雜貨店去了,問我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背了我去王村的衛生站看看。我不能讓醫生看,說我感冒了,睡一睡就好了。黑亮爹改善了伙食,或是小米乾飯,熬土豆、粉條和酸白菜的雜燴,或把蕎麵壓成餄餎,搓成麻食,又把土豆絲拌麵上籠做成麥飯,把南瓜綠豆燜鍋做成攬飯。還買了二斤羊肉和紅白蘿蔔一塊清燉。給我一天吃五頓,頓頓都讓多吃。正吃著,麻子嬸又來了,人還在礆畔入口,就說:咋這香的!黑亮爹除了剪小紅人時熱情過,上次冷淡了這次仍冷淡,說:你還是不喝茶?麻子嬸說:你那茶濃得我喝不了。黑亮爹又說:還是吃過飯來的?麻子嬸說:我吃的是湯餄餎。黑亮爹說:噢,那就不坐了?麻子嬸說:趕我走呀?!我剪了新花花給胡蝶呀!她就進了窯,把一個包袱解開,紙花花就擺了一炕,說:你這嗇皮公公,鍋裡燉著羊肉也不把我讓一讓。你幫我選選哪個好看!我無心幫她選,窯門一關,撲通跪下,說:嬸你救我!麻子嬸說:你公公是啥人麼,過河就拆橋!黑亮打你啦?我說:我懷孕了,你有啥辦法能把胎打下來。麻子嬸卻沒驚訝,也沒慌張,讓我站起來扭扭身子給她看,又翻我的眼皮子,撩了衣服看奶頭子,她說:你咋和你嬸當初一樣呀?!
麻子嬸告訴我,她當初懷上了也並不知道,噁心嘔吐,被鹽商的大老婆看出來,假裝給她治病,讓她喝苦楝子籽水,胎就打掉了,胎一落,她才知道那大老婆怕她有了孩子爭家產,她偏又給鹽商懷上了,鹽商就娶了她做小的。
我說我和她的情況不一樣,我不能要孩子,求她給我弄些苦楝子籽吧。麻子嬸說:這你讓我作孽呀,孩子畢竟是條命啊!我說:那你就不管我的命啦?你要不弄苦楝子籽,那我就得死,我死了孩子還不是死?!麻子嬸想了想,答應了,說:你喝苦楝子籽水的時候,不能讓人看見,雞呀狗呀也不能讓看見!
麻子嬸真的在再來時口兜裡裝了些苦楝子籽,說村口有棵苦楝樹,她就在那兒摘的。我偷偷地用水泡了這些苦楝子籽喝,喝過一杯了,把苦楝子籽塞進炕洞去,再泡新的,為了藥效更大,我在第三次泡時還砸碎了苦楝子籽,泡出的水苦得難嚥,喝下去肚子就疼。我以為這下就可以落胎了,卻在廁所裡瀉肚子,一晌午瀉五次,瀉得虛脫了。
黑亮爹見我感冒了,又瀉肚子,病越來越重,就當老老爺在葫蘆架下泡蠍子酒時,把我的病情說給了老老爺,老老爺這才告訴了我是懷了孕,叮嚀瀉肚子也不能隨便吃藥。我在視窗裡聽見了他們的說話,嚇得我差點昏過去,偏這時麻子嬸又拿了苦楝子籽來了,剛到礆畔,黑亮爹就跑近去高興地說兒媳婦懷孕了,我心提到嗓子眼上,擔心麻子嬸一時說漏了嘴,但麻子嬸嘿嘿地笑,黑亮爹也嘿嘿地笑,麻子嬸笑過了,她說:這是胡蝶說的?黑亮爹說:她沒說。麻子嬸說:那是黑亮說的?黑亮爹說:黑亮還不知道哩,是老老爺以兒媳婦的神色說的。麻子嬸就拍著手,說:我只知道是乾柴遇烈火的,可沒想到這麼快的!該謝我吧,是我的小紅人招了魂呀!黑亮爹就給了麻子嬸十元錢。麻子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