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了朦朧的似睡非睡中。
他坐在我旁邊,一直握著我的手,過了會子,吩咐道:“把朕的摺子抱過來。”
皇帝在桌上辦公,貴妃在桌旁的大床上沉睡。
此情此景,真是分外奇特。
貴妃還是那個貴妃,但皇帝已不是那個皇帝了。
是的,現在已經是雍正十三年十一月底,弘暉已經在八月登基了。但我這個貴妃,並沒有殉葬死去,或者就升格為太妃,而是依舊住在圓明園的鏤月開雲,依舊時常伴駕。
只是這個駕不是那個駕。
這叫什麼?
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
我不是這麼鑽牛角尖的人,能夠自雍正皇帝賜下的鴆酒中活下來,是弘暉的努力,他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費了很多的心機。
沒有面臨過死亡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一刻心底是多麼的絕望和不甘。那一刻會明白,什麼骨氣、大義、決斷,都是空的、虛的,世界一瞬間成了灰色。
我才二十一歲。
我沒有過過一天幸福的、自由的、安心的日子。
為什麼要我死去?
那一刻,恨極了非要逼死我的世界。非要奪走我性命的皇帝。弘暉對我的救命之恩,我無論怎麼回報也不為過,無論外人怎麼評價。
只是,我一直很想睡覺。倦意騰騰,輾轉不起。
歸夢如春水,悠悠繞故鄉。在夢中,會覺得這清宮中的浮華一生,也不過是又一夢罷了。
弘暉放下筆,走過來撫摸我散在枕上的頭髮,他為什麼總是這麼光明、清朗呢,連聲音中都是滿滿的笑意:“阿蓴,不要睡了,江南供上來的梅子到了。”。
我恍惚地瞧著他,身子一片綿軟:“胡說吧,現在是冬天,怎麼會有梅子呢?”
他一本正經地說:“阿蓴,你還做夢呢,現在都五月啦,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你要是快點起床,我就帶你下江南玩兒。”
我愕然道:“什麼?這怎麼可能?”
一瞬間,竟然真覺得時光已然把人拋,櫻桃已紅,芭蕉已綠。我倒在他肩膀上,兩人一同大笑起來。
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分外開心,笑聲清脆,依偎著滾倒在床上。他拽我起來吃午飯,之後又和我一起去園子裡遊玩,還命人唱《牡丹亭》來聽。
那小旦功力絕佳,水袖一揚,幽怨跌宕的兩字“原——來——”悠悠唱出,頓時令人心神一清,我全神貫注,心神俱醉。
待到他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我還不覺如何;待聽到那一句“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我不覺托腮凝思,其中深意,令人怔忪。
我尤愛一句“那酴醾外菸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佔得先“,一曲聽畢,當真齒頰留香,餘韻無窮。
命人厚厚打賞,又叫上人來囑咐她說:“你不知道,我住的這屋子原先就叫牡丹亭,不過先帝把它改作鏤月開雲……你唱得極好,要每日勤練不輟,我可是望你日後成為一代大師的。”
我又賞,弘暉也賞。
弘暉說:“到了夏天,我們在亭子裡擺上宴席,命人在湖中船上歌舞,再配上簫笛笙管,燈火通明,才是好風景。”
我只是笑,說:“除《遊園驚夢》這一折外,如今另有極好的曲子……只是,不知你敢不敢擺?”
弘暉眼睫眨了眨:“什麼?——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孔尚任的《桃花扇》?”
“聰明,說的就是那個。”我端了茶盞慢慢撇著沫子。
他笑意連連:“只要你喜歡,演上這個又有什麼難的?當年聖祖爺爺曾命人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