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夫人說:“小女不知客人是誰,但客人這般風姿,必是位絕代人物,想必不會和我一介無知凡女計較。”
“好啊,你還與我戴高帽。”奚柏遠重新代回那種輕巧而高的語氣:“那我要是偏與你計較呢?”
奚夫人作福禮手勢:“那小女只能再努力多給您戴幾頂高帽,給您哄得高高興興不捨得與小女計較啦。”
“…從沒有人敢與我這麼說話。”
“小女惶恐。”
奚柏遠哼笑:“我看你一點不惶恐。”
“那大概是因為…”
奚夫人忍不住笑:“您實在太俊俏了。”
奚柏遠一顫,驟然從回憶中驚醒,猛地握住她手臂,咬牙切齒:“那時你就是處心積慮魅惑我,我早該知道,是你膽大包天,你長得這樣溫婉,我信你柔弱無害,你卻故意撩撥——”
奚夫人被攥疼了,反手拍他手,他手下意識鬆開,她沒好氣說:“叫我這一介凡女陪你渡紅塵尋突破的不是你自己嗎,現在倒一股腦推我頭上,當初可是你先對我表白的思慕,要不然我早就清清靜靜嫁給東頭鄉紳家的王大哥了。”
奚柏遠臉色青紅交加,像是要殺人。
奚夫人突然“噗嗤”笑出來:“算了算了,不說那些了。”
奚柏遠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他煩悶得恨不得現場拔劍殺人,但當她又枕回他胸口的時候,那口氣突然散了。
她瘦弱的身體依偎在他懷裡,甚至讓他感受不到重量。
他心裡沒了氣,卻漸漸發空。
她清淺的呼吸在晚風中太輕了,像稀薄的雲煙,幾乎聽不見
天上突然炸開了煙花,淅淅瀝瀝的細雨降下,落在身上,轉瞬化為柔潤的元氣,籠罩整座青水鎮。
奚柏遠怔怔望著天空斑斕的煙火,聽見奚夫人輕輕地笑:“是小辛送給我們的驚喜。”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笑意,輕得像一場囈語。
奚柏遠的心更空了。
心臟像是漏了一個大洞,裡面的東西流沙般墜走,這種失去的感覺讓他恐慌。
他緩緩抱緊她,想把那些流走的東西撈迴心裡,想堵住那個洞。
奚夫人望著天空,燦爛瑰麗的煙花映在她眼中,她想到那兩個孩子會站在城牆一起看煙花,小姑娘會提著漂亮的花燈,小辛會趁機踮腳去親她,她無奈又崩潰地躲。
她莞爾,又偏過頭看著她的丈夫,他望著她,眼神中的冷酷與堅硬卻像蚌類的外殼,艱難地死死地籠住裡面脆弱的蚌肉和鹹澀空茫的液體。
奚夫人輕輕伸手,摸摸他的臉頰。
“我放過你了。”
奚夫人笑:“你自由去吧。”
奚柏遠沒有說話,他死死盯著她,不知何時發白嘴唇開始顫抖。
“我答應小辛會等著他的花燈,我想再等一等。”
奚夫人聲音越來越低:“…但是如果我睡著了,你就替我接過來吧。”
奚柏遠嗓音嘶啞:“別睡。”
“其實我真想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但誰叫我愛的是一個混蛋呢,還是算了,這樣他又得不高興,還讓我的孩子也不高興。”
“別睡。”他的聲音漸漸上揚,壓抑著瀕臨爆發的情緒:“蘇慧蘭,你不許睡!我不許你睡!”
奚夫人閉上眼,慢慢握住他的手,很溫柔。
“其實你猜對了,當初是我先故意撩撥你的。”
她忽然笑了下,笑得特別狡黠。
她想起那一日黃昏,沿著小橋盡頭緩緩走來的青年,他掀開門簾,白衣勝雪,懸著柄如玉長劍,像天上的神仙,又清俊又神氣,還有一股說不清的清高勁兒,輕飄飄對她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