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螢蟲悄無聲息飛向她袖口,化為一點微不可察的暗光。
另一隻螢蟲乖巧飛到他手心,暗光一閃,溫緒就聽見她清淺的呼吸,御劍而起的風聲似乎浮動著她身上清冽的暗香。
他又咳出一口血沫,看著滿山狼藉,忽的低低笑起來。
林然抱著侯曼娥走出魅花之海,在一座小丘山頂盤坐下,攬著她的頭枕在自己懷裡,手指輕輕滑過她脖頸,侯曼娥脖頸上的血痕勒痕隨著她指尖的滑動,緩緩消失。
林然檢查過她身上沒有別的傷口,就在她額頭微微一點,那道青色旋渦被彈入她身體,溫和的靈氣如水流轉,耐心得疏通她全身的經脈、一點點安撫下她震盪的魂魄。
侯曼娥彷彿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一點點下沉,無數從地底生長出的手扒住她的身體,把她拖向無底的泥沼。
曾經有一隻手從上面伸過來,那手的主人有著燦爛的歡笑聲和甜美的笑臉,她滿懷期待地去握住,以為那隻手可以把她拉出去。
那隻手拉著她,拉著、拉著,當她的雙腿已經快脫離泥潭、當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開始新的生活的時候,又鬆開了。
那隻手,鬆開她,又按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更狠地推進深淵裡。
所以她終於明白,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她只能靠她自己。
所以她踩著謾罵、踩著詛咒、踩著羞辱和白眼,打碎了牙,一口口吞下血和淚,指甲磨得開裂、手指磨得血肉模糊,她也要攀著崖壁,一步步笑靨如花地往上爬。
只要不再相信任何人,就不會有弱點,就不會給任何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她絕不要再給任何人傷害自己的機會,誰也不可以再傷害她!
侯曼娥一直這麼做著,她一直堅信自己可以的。
可是這一次,她好累啊。
她從沒有這麼累過,從記憶最深處湧上的疲憊,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她從來都是一個失敗的人。
上一輩子,她的家人不愛她,她的姐妹背叛她,她的經紀人只想讓她拿下更多的代言賺錢,她的粉絲愛的只是螢幕上那個光鮮亮麗、又美又颯的李曼娥,她沒有朋友,只有用錢買來的酒肉閨蜜,她也沒有愛人、只有情人、金主和炮友。
而這一世呢?她的父母一心修煉、像打發寵物似的不聞不問只管給錢,舅舅闕道子疼愛的是血脈原身,同門弟子們仰慕的是那個明豔燦爛的侯師姐……
那她呢?誰愛真正的她呢?
沒有人。
活了兩輩子,她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東西,甚至沒有一點可以真正屬於自己的、可以留戀的感情。
侯曼娥突然覺得好累。
她突然不想掙扎了:為什麼還要掙扎?活著又怎樣?還得去拼,遍體鱗傷拼到最後,也還是什麼都剩不下。
也許她就是這樣的命,這輩子,就活該是這種慘命。
眼皮越來越沉,侯曼娥閉上眼,喉嚨裡的那一口緊繃的氣忽然輕飄飄地散了,她意識飄飄忽忽,任由那些手拖著她下沉。
她知道,那一口氣散到喉口,散盡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但就在那一刻,她額頭突然一涼。
像嚴寒冬雪消融後,拂來的第一縷春風。
它並不是那麼輕柔,也沒有鋒芒畢露的凌厲,卻有著剛剛好的溫度和厚重。
那一點清淺的涼意,卻如一道光,撕開陰霾遍佈的天空,灑下漫天明亮灼眼的陽光。
侯曼娥倏然被灼醒,彷彿轟然一道雷霆,將她混沌無力的思緒生生劈醒。
她感覺到了熟悉的溫度,她知道,是林然回來了。
林然在叫她,在叫她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