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楚陽出征,小孩兒琥珀色的柳葉兒眼裡含了兩泡亮晶晶的淚水,一句話吼罷了,那淚水便將自己深灰的舊棉袍也浸得透溼。
滾燙滾燙。
眼前光影變幻陸離,楚河兩岸白日未沒的瀚海千里,倏忽便重新暗做了綠竹猗猗苔深斑駁的古巷清幽。懷裡淚包兒精緻卻稚嫩的容貌與眼前年輕劍客俊逸的面龐並不相似,卻只有兩雙同樣琉璃般澄澈的眼,真真正正銘刻進了腦海裡。
耳邊木質車輪碾上青石磚的聲音“吱嘎”一響,那是向問天和綠竹已套好了後院的馬車。封秦向兩人一掃,臉上不知何時又含了一絲微笑,俯身抱起小儀,道:“小向他們手腳倒快。小風,咱們先跟他們走上一陣可好?”
風清揚從封秦手中接過小儀抱了,點頭道:“你說了便算。”他行事灑脫,門戶之見淡薄,既然魔教十大堂主圍攻華山一事與任我行等人無干,便也對他並不記恨。封秦笑道:“你倒是和我家行十四的小孩兒阿楚真像,不如也認了我做大哥罷——我給你討一房溫柔嫻淑的漂亮媳婦兒便是!”
封秦這句話的原意本是與風清揚開玩笑,一隻手拍在風清揚肩頭,卻發覺掌下人身子霎時間僵了僵。他一怔,一句“怎麼”尚未出口,猛然聽得小院另一邊任我行厲聲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滾出來!”
道左竹林中幾隻棲鳥撲稜稜振翅飛遠,猛然一人縱聲長笑,揚聲道:“風師弟,我只道是這魔教妖人誘惑於你,卻想不到師弟你原來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一廂情願而已!”身形一展躍入院中,衣袂破風,便如一隻大鵬也似。
風清揚臉色一變,搶上一步,道:“嶽師兄!”
來人一襲青衣,輕袍緩帶,頦下微須,神情瀟灑,是個作帶劍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右手輕搖著一柄摺扇,也不理會任我行等人,上下徑自打量了封秦數眼,微笑道:“俊秀倒有了,身段氣度也自不凡,可惜也不算什麼絕色,又是個男人——風師弟,便是這麼個妖人教你迷戀得神魂顛倒茶飯不思、便是背叛武林同道也在所不惜麼?”
那男子潛入綠竹巷之時向問天與綠竹二人都在後院牽馬套轅收拾行裝,封秦、風清揚正值各自失神,任我行的十分心思卻有七八分用在了倒在地下的魔教教眾身上,故而並無一人發覺有異。他在林中察顏觀色,見風清揚凝視封秦的神情,已然心裡有數,每說一句,只激得風清揚眉鋒緊鎖,暗自心驚。
他語調拖得極長,措辭俚儈,頗為難聽。風清揚不待那他說完,已是滿眼怒意,沉聲截口道:“此事我自會向師父解釋。嶽師兄,如今劍氣二宗早已分道揚鑣,這是我劍宗門戶之事,不必師兄插手!”一咬牙,回眸望向封秦。
……卻見身後封秦眼色錯愕,彷彿全然不可置信一般,呆得一呆,又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極緩極緩的退了半步。
四十一、蠱毒
……原來……如此。
當初中原道上的顧盼相攜相扶,宛若漫不經心的細碎言語散落地,跳蕩在腦海中原本渾然不曾掛懷,卻直到如今,才粒粒的串聯起來,變得明晰。
卻想不到,孩子竟是存麼份念頭。
夜近,東方未晞,悽其以風,隱約便是抹青白——那顏色淡得很,荒忽在風清揚或許同樣青白的臉上卻又耀目得可怕,晃得幾晃,便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三十四年的回憶全被蒼瀚海間含著大漠沙氣的閶闔秋風鼓滿。封秦還記得楚河道碧波縈紆如帶,長草裡望不盡的光粼粼——那時偎在他身邊的有放在心尖兒上疼的膏藥似的淚包,有或沉默或開朗的十幾個弟弟,有跟他許多許多年不離不棄談笑風生的屬下朋友,卻從來沒有那麼個人,對他抱有過般心思。
……從來想不到,也